第五卷：三億六兆世，七十二萬天
第九篇：怒江濤濤拍姑孰，江南歷亂卷黃蒿
?。ūM心盡力則無怨無悔）賊首許亞林擒住后，企圖逃脫頑抗，父皇詔令，所有反賊，一律斬立決，不必過審。于是，一場血腥屠殺，在金陵城內彌漫。牽連遭難者多達十余萬，一時間，朝中達官顯貴、世家大族，削去半數(shù)。其中不乏無辜牽連者，但是時身處其中，我未能辨明勸諫。
朝中賊寇才平，藩鎮(zhèn)叛亂又起。據傳報，天道二十九年十月十日，合肥總兵陳家蹕襲殺廬州總督朱利，自封為大都督，大將軍，陳王，都督西總鎮(zhèn)諸軍事，廬州府、六安府、安慶府多地響應，從者數(shù)萬。陳家蹕發(fā)八萬大軍，沿江而下，徑往京師金陵撲來。陳家世代豪貴，在江淮地區(qū)名望甚高，如此聲勢，引發(fā)朝堂震動。陳軍一路勢如破竹，沒有太多抵抗，沿江守軍聞風而降者居多。父皇聽從周華諫言，收縮各地駐兵，集合重點防守，靜待各鎮(zhèn)邊軍馳援。姑孰城有兵卒兩萬，由老將王蒙統(tǒng)領，王將軍堅守不出。陳軍發(fā)兵，晝夜攻打無果，牽制明顯。父皇欲派軍增援，被周華勸下：“陳寇方舉兵，下城十余座，銳氣正盛。今在姑孰受挫，正無計可施，急欲與我決戰(zhàn)，此去馳援，正中下懷。一旦援軍被殲滅，則守城官兵士氣受挫，姑孰城危。姑孰若無，則金陵危矣。”我問道：“可是若不增援姑孰，遲早也會被破，豈不同理？”周華搖搖頭道：“當然要救，只是時機未到。金陵才經平叛，元氣未恢復，御林軍勉強守城，今分兵增援，實為下策?！庇谑锹爮闹苋A諫言。不日，揚州四萬府兵最先抵達金陵城外，指揮這支隊伍的平虜將軍寧三金上表請纓，慷慨陳詞，書明利害，愿身先士卒以解姑孰之圍。此表洋洋灑灑，父皇內心動搖，又兼王蒙求援書信往來催急，朝中大臣異議不絕?？v然周華苦勸，終未改變父皇決定，父皇擢寧三金為征西大將軍，率七萬揚州府兵及金陵禁軍，水陸并進，向姑孰出發(fā)。
消息很快傳至敵軍，快速作出反應，在江面布置鐵索橫船，意欲阻攔我水軍。寧三金的戰(zhàn)艦多為揚州打造撥付，船高且堅，士兵善習水性，在江面交戰(zhàn)本是優(yōu)勢。但奈何寧三金與麾下的金陵藉將軍不合，導致將令難以傳達到位。交戰(zhàn)之初，寧三金指揮大艦沖撞敵船，憑著戰(zhàn)艦樓高，相接時箭矢如雨自上傾斜，占盡優(yōu)勢?？墒呛竺娴男虑厮妳s在觀望，致使陳軍援兵抵達，短兵相接，陷入焦灼。這時后方的新秦水軍才加入戰(zhàn)斗，已然錯失良機。此役雙方皆損失慘重，各自收攏殘部，退后修整。姑孰城中聞得援軍，派出人員，與寧三金謀劃共擊陳軍。天道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九日，寧、王兩軍依約出戰(zhàn)，夾擊陳軍。陳軍后方遭襲，一時間，首尾不能顧。然而，就在形勢大有利于我方時，寧三金撤出戰(zhàn)場，獨留金陵水陸師部鏖戰(zhàn)，為的是報前次觀戰(zhàn)不出之仇。寧三金所部主力一撤，戰(zhàn)爭形勢陡然變化，天平向叛賊傾斜。王蒙敏銳發(fā)現(xiàn)越戰(zhàn)越難，賊眾我寡，遂果斷撤退，大敗而歸，逃回姑孰閉門死守。而金陵藉新秦士卒陷入陳軍包圍，死者近萬，余皆潰散。陳寇將我軍萬千將士首級割下，堆放于姑孰城前，以為景觀，震懾城中守軍。寧三金卻獨留姑孰殘軍孤城堅守，自引三萬揚州兵退至石頭城，上表姑孰之戰(zhàn)皆盧云等將桀驁不服、擅違帥令所致。父皇接表大怒，欲要下旨拿罪寧三金，周華勸道：“時值戰(zhàn)事，內外不穩(wěn)，陳寇新勝，兵鋒直指金陵，切不可是時問罪敗軍將領，一旦激變，反壯陳寇勢力。依臣見，不如下旨譴使撫慰，待平定叛賊，再行賞罰?！备富室姥裕厥箵嵛繉幦?，賜絹帛以勉勵，同時又對盧云遺孀、家屬多加禮遇?；饷?、穩(wěn)定內外將領人心。
卻道姑孰之圍，曠日持久。陳家蹕以為尸首景觀，震懾城內兵民，克之非艱?？沙侵邪傩帐孔?，雖大受震撼，但因此抱定必死之心，上下一體守城，絕不投降。王蒙夜不卸甲，身先士卒，多次擊退陳軍強攻；又組織城內婦女老幼拆屋堵缺，趕運滾木圓石、守城器械，如此頑強抵抗。陳家蹕為此發(fā)愁，又無可奈何，乘巨舟從江上眺望姑孰城慨嘆：“阻我大業(yè)者，竟是蕞爾小城?！贝藭r，蘇州府、杭州府、徐州府等各地勤王大軍，先鋒部隊陸續(xù)抵達，陳軍急攻破金陵的計劃幾乎泡湯。陳家蹕見戰(zhàn)爭天平傾斜于朝廷，形勢愈發(fā)不利，索性放手一搏，舍棄姑孰，晝夜行軍，直撲金陵城。此時金陵城中止有一萬三千御林禁軍，前次內亂消耗太大，姑孰解圍之戰(zhàn)又致金陵能戰(zhàn)之兵幾乎散盡。面對陳軍置之死地，舍命相搏的態(tài)勢，金陵城中百姓士紳無不駭然，攜家?guī)Э诔靡固油觯灰谷f余。金陵太守尚臧之子收拾細軟，欲拔腿避禍，尚臧聞訊大怒，拔刀殺子，謂言：“國難主困之時，膽怯敢走者，斬！”然后發(fā)動全家為將來之戰(zhàn)做準備，家中父老子侄齊上場，全力修筑加固金陵城防，部曲皆從之。父皇敬其忠義，加封尚臧平寇大將軍，并命各路勤王先鋒，受尚臧節(jié)制。尚臧對眾人道：“我等久食朝廷俸祿，無尺寸之功，今日守城御敵，不過盡臣職也。主上愈加厚待，我愈慚矣。保民報國，雖死無憾！”由是軍民逃亡之心漸止。
尚臧欲趁陳寇方達，立足未穩(wěn)之時出擊，將各路先鋒騎兵收攏，共得五千余，編作左右兩營，由將軍溫杰、茹許統(tǒng)領。陳家蹕的前鋒大營，在朱雀橋南二十里安營扎寨，是夜，左右兩營騎兵盡出，馬銜枚蹄裹布，大軍悄然而至，溫杰從右邊殺入，茹許從左邊殺入。只是敵軍早有防備夜襲，不許卸甲，另有哨兵早值。夜襲很快成為一場混亂的廝殺，陳軍先鋒大將于亂軍中戰(zhàn)死，引起一陣恐慌，陳家蹕之弟陳要見狀立即接替，坐鎮(zhèn)指揮，鎮(zhèn)定自若。陳軍步兵結陣，騎兵往來配合，反倒扭轉將頹之勢。溫杰、茹許混戰(zhàn)中碰面，短暫相商，以為再戰(zhàn)徒勞，遂引軍而還，此時天方明。
尚臧得知夜襲未成，遂令溫杰、茹許撤回秦淮河北岸，并將朱雀橋摧毀。陳要待陳家蹕大軍抵達，合兵進攻金陵。雙方隔河相持，陳軍時間緊迫，命士卒身負片板，跳入秦淮河，一夜構成浮橋。我軍發(fā)現(xiàn)后，急擊阻，雙方在秦淮河岸邊廝殺。溫杰見陳軍源源不斷從橋上涌來，急命人投擲火把，燒毀北岸一段浮橋。然而，天突然起北風，霎時暴雨如注?？申愜娛孔鋮s一個個悍不畏死，奮不顧身，泅水而來，與我軍反復爭奪北岸浮橋口，如此奮勇，我軍死戰(zhàn)不敵，終被撕開北岸缺口。秋雨鐵衣寒，透身濕氣凍，尚臧率城內援軍趕至，我軍士卒齊心協(xié)力，硬是堵住缺口，使陳軍無法殺出。陳家蹕見北岸枕藉千萬，始終無法攻克，遂命收兵，退回南岸。
陳家蹕心急如焚，知戰(zhàn)機不可貽誤，將金銀布帛悉數(shù)散發(fā)諸將士，鼓勵眾人，畢其功于一役，大業(yè)將成，厚賜百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軍湊出死士五百，是夜，冒雨跳入秦淮河，赤身水寒不足意，銜刀渡江必死心，居然在浮橋以西北十里處又建了座浮橋。陳軍在原來的殘破浮橋南岸，遍插旗幟，擂鼓為兵，使我軍誤判陳寇將修整再來。然而，陳軍夜渡新浮橋，悄無聲息。待突然殺將營前，才匆忙調轉方向迎敵，陣亂人慌，大敗。溫杰率軍斷后，尚臧方引敗軍撤回金陵城內，可憐溫杰孤軍奮戰(zhàn)，力竭而死。尚臧收拾各部殘軍，重新編排修整，只得七千余人，憑借金陵城高池深，拒守待援。陳家蹕欲求速戰(zhàn)，堆土山臺高已不可成，挖深溝地壕亦不可得，遂集中全部兵卒，猛攻白虎門。攻勢迅猛，悍不畏死，白虎門城門竟被砍出一處豁口，我軍苦戰(zhàn)良久，漸漸不支。寧三金此時率軍來援，猶如一場及時雨，擊退陳軍，反敗為勝。陳家蹕于城下慨嘆：“天命不取，如之奈何！”
新都郡五萬大軍已抵達金陵東南望臺城，蘇州三萬府兵已聚集在鐘山，各路勤王大軍已逼近。陳要勸陳家蹕配合長江水軍，先取戍防空虛的石頭城，轉攻為守，分析我新秦各路大軍，雖然兵多將廣，卻互相猜忌，只要擊敗其中敢為先者，其余各部必然按兵不動，觀望行事。取金陵，建大業(yè)，慢來緩成也未必不可。幸而，陳家蹕已被其他將領退兵保一方的提議貫通思想，陳要所諫全被拋于腦后，一夜間陳軍退走秦淮河南，水陸兩軍并行而撤，行事迅雷，令人咋舌。父皇聞訊大喜，令各軍追擊，擒殺賊首者，封萬戶侯，賞金百兩。各軍遂拔，冒死之事，人人慎慮；建功立業(yè)，爭相競速。大勢已去，陳家蹕部眾離心離德，人心各異。敗退至姑孰，城內王蒙將軍早知消息，設伏兵于歸途，大敗陳軍，斬首一千余。陳家蹕眼見部眾日減，慌亂中出昏招，下令敢叛逃者，誅走追殺；叛逃者之親族好友、長官校尉，連坐治罪。結果，叛逃變成了建制出逃，而且從零散奔命歸鄉(xiāng)變成了投降官軍，反為之指路，追剿陳軍。秩序敗退轉瞬即為大潰散，還發(fā)生了部將謀反，欲取其項上人頭以向官軍邀功，只是未成。陳家蹕取道濡須，欲北歸廬州老巢，可是廬州那邊聽聞戰(zhàn)事潰敗，部眾各自為前途打算。俘獲陳家上下百人，更弦易幟，廬州自此又復歸朝廷。陳家蹕聞之，嘆然流淚。如今，背有追兵，退無歸路，陳家蹕憂憤成疾，在濡須口慘然離世，死前大呼：“報仇！報仇！報仇！”。陳家蹕死后，殘余五千余人，統(tǒng)歸陳要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