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還見不著一絲絲天光。
負責大殿處的宮人們已經(jīng)早起開始他們各自的一天了。我和古陽睡得正香噴噴的時候,聽得外邊傳來灑掃的聲音,還有宮人們往來做事的聲音,還有管事宮人指揮叮嚀的聲音。從房子里邊聽來是井然有序,有條不紊的。真不愧是皇宮,比竹舍都早了至少兩刻鐘,那么多人員的調(diào)撥還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真讓人驚嘆。
今天是我和谷陽宮中生活的第一天,我們也不好賴床,醒了便起來了,穿衣亮燈。緊接著便有年輕的宮人送來了熱水口杯之類,洗漱完畢,禾公公便過笑瞇瞇地過來請安問好,帶我倆去大殿。
大殿上首,赫然坐著父親,旁邊坐著母親,東側(cè)坐著恭妃。宮里的人還真早起。按照禾公公執(zhí)引,我坐在母親身旁,谷陽坐在恭妃身旁。出旱麓后這還是頭一次和谷陽同居一室早餐不坐在一塊兒吃的,還真的有些不適應,但這種情況還會長時間地持續(xù)下去。
名義上說是吃早餐,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們這是各領(lǐng)各娃,各回各宮。在沉肅的氣氛中匆匆用完了早餐。各自道聲珍重,我和谷陽各自分道揚鑣,去往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位置上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心里還是有絲絲隱隱的酸痛和沉重。
母親所在的宮叫甘泉宮,整個宮殿是一所獨立的院落,主殿是母親住所,有六間房;還有東廂房和西廂房,甚至還有獨立的門房,廚房等。甘泉宮的主殿前的臺階被丹墀分為上下兩部分,主殿門前很是開闊,一條甬道直達影壁,影壁雙面都有浮雕祥云和龍鳳呈祥,配以其他祥瑞的紋飾。甘泉宮內(nèi)住的是母親和幾個弟弟妹妹。
東廂房比主殿略低,門前有六級臺階。規(guī)制也比主殿小了些,谷泉就住在里邊。西廂房住的是甘泉宮闔宮宮人。
我來時,母親在主殿最靠東邊找了一間給我暫住,說是按照規(guī)制等成年大婚之后就可以開衙建府,到時候就和我媳婦搬出去住。
我看了整個甘泉宮的主殿,幾乎住人的房間都滿滿地鋪著地毯,緊挨著最上邊和大殿齊平的這處丹墀的那級臺階比別的寬了一點,是擱置鞋的地方。整個主殿的廊檐很是寬大,整整蓋住了整個上丹墀。上丹墀處有好幾根柱子撐著前邊的廊檐。柱子間是用結(jié)實的欄桿連接起來的。
甘泉宮主殿的陳設(shè)雖然不比大殿,但也差不太遠。光是我住那間就有床有塌,有案幾有書桌。幾乎日常需要的都應有盡有。雖然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倒也井然有序,溫馨可人。地上的地毯大概是羊毛織就的,有些個扎腳。我感覺布置得有點過于奢華,平時生活而已,簡單一點,差不多就行了。特別是地毯,臟了打理也是麻煩,雖然有專門負責的宮人,但還是覺得有點過。但是我不能隨便說出我的看法,我房間的布置,母親肯定是知道的,這也是她的心意,我怕她難過。
中午是在甘泉宮的正廳用的餐。弟弟妹妹還有谷泉圍在一張大幾前,爭個兒朝母親懷里撲,一個個機靈得透徹,使勁地爭寵。他們每人跟前都有一個宮人照顧,母親倒也不太費事。我和谷泉相伴坐下。谷泉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我也很緊張,一個勁地朝她碗里夾菜。母親微笑著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倆,弟弟妹妹們一面吃飯,一面歪著腦袋瞅瞅我,瞅瞅谷泉,而后再瞅瞅母親。最小妹妹蝶兒最是可愛,臉長得圓乎乎肉嘟嘟的,粉團兒似的,眉心處有母親給點的紅圓點,一小步一小步地跑到我跟前,坐在我和谷泉中間,端著她的小碗碗伸到我跟前,“哥哥,給我夾菜!我要那個,那個,那個!”昨天晚宴前聽禾公公說宮里有幾顆夜明珠,特別大特別亮,一顆就可以照亮整個大殿。我怎么都感覺蝶兒最像是晴天里的樹蔭,黑夜里的夜明珠,柔和明亮地一下子就化解了我和谷泉之間的尷尬,我們倆一起照顧蝶兒,倒也更自在融洽了一些。
母親說,一個男子不成家是體會不到成家的妙處的,是算不得真正長大的;一個家沒有孩子也是不完整的,非至親血緣關(guān)系的倆人之間的感情是沒法得到升華的。等到我成年后拜堂成親,開衙建府我自會懂得的。
母親真會就地起勢,不但把我該怎樣和媳婦相處說了,還拔高到了我們子嗣的高度上,真不愧是做了多年后宮之主的人。
吃完飯我和到了啟蒙年齡的弟妹到書房小憩片刻,谷泉隨行,她先為我們研好了墨,準備好了書籍用具等。其間,谷泉給我念起了她最愛的詩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倚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這首詩以前再谷村的時候聽到過,大概是少女思春,眼目里心目中的戀人的完美形象。我有點捏把汗,這得多么不食人間煙火在多么舒適愜意的環(huán)境下長大才會覺得這樣的詩是盡善盡美的。我和谷陽還有父親母親甚至還有泉兒的父親都是帶著使命來到世間的,我們都做好了隨時因為時局的失控失去家人犧牲自我的準備的。而且世間紛繁復雜,根本容不得半點天真怠惰,否則死無葬身之地都是輕的,嚴重了可能葬送整個世間的和美安寧。我倒希望她這一出是演給我看的,不然我會很難過,太過存粹的美好在我生存的這個世間太易碎。
弟弟妹妹學習時谷泉也在旁聽。我瞅了瞅她的字,雋逸娟秀,倒也工整耐看,看上去是經(jīng)過長期練習過的。皇子的老師都是國中最有才華最有德望的一批人,想必泉兒的學問也很不錯。才華加上柔弱的心性,即使對于一般人而言都不是好事,更何況處于各種利益交錯中心點的皇室?
我該怎樣護得我妻子的周全?我自己真是沒底。大概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