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瑤佳如何
黃昏，起了一陣風(fēng)，下了一陣小雨，溫度下降了一些，終于不那么讓人感到悶熱壓抑。
安良候府的正屋大堂，四扇大門和所有窗戶都大大的敞開，馬燈已然亮起，除了四位正主，余下的一大家子人終于聚在了一起，三三兩兩湊一堆閑談。
不聚一起不知道，聚在一起了，程瑤佳才發(fā)現(xiàn)光祖父這一房，他傳下來的兒孫就不老少。大家似乎感情還都挺好。
繼母生的程瑤琪和二叔家的程瑤珂頭碰頭地嘰嘰咕咕，還時不時地扭頭偏頸的看向程瑤佳。
二個人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程瑤珂對著年齡比她猶小二歲的程瑤琪一臉討好的笑。
二嬸和三嬸這兩個平時常常斗雞眼似的妯娌，這會兒也難得和顏悅色地隔著小幾，擠眉弄眼地嘀咕著什么，只偶爾隨風(fēng)飄過來那么一句半句，“你說真的…她真出家了？”
二嬸的陡然一句高音，收獲了眾人目光的暫時聚焦，大家扭頭看看她，發(fā)現(xiàn)她們倆也只是在閑聊，便又不在意，又各自聊各自的。
只是，她卻換來了三嬸一個嬌俏的白眼，“咳，二嫂，你小聲點(diǎn)！一驚一乍的，這個，我亂說有什么用！這件事情…上茶樓走一轉(zhuǎn)，稍稍打聽就可打聽到的?！?p> 大房的庶長兄，十九歲的程秉峪無視妻子討好的笑容，只一臉淡漠地看著下手處二位氣場不合的庶弟，眼里心里都是不屑。
大家都是姨娘生的，你們倆還只是個婢生子，倒瞧不起我這個大哥了，我已成人娶妻…
你們…哼，不抱成團(tuán)，反而相斗，讓人笑話。真是，不知所謂！
這個庶長兄的母親是個良妾，乃是康都城外郊區(qū)一個鎮(zhèn)上的員外之女，員外是大慶朝的地主鄉(xiāng)紳一類的稱呼。
這個良妾是程瑤佳的母親，江佩瑜生前親自為丈夫納回來的，至今還讓大太太暗自咬牙的事件。
原主程瑤佳不理解她的母親，現(xiàn)在這個程瑤佳也不大理解古代女人的邏輯思維。
她偏頭，又看見了另外二個丫頭提成的姨娘生的庶妹，就在最里邊的角落里裝鵪鶉。無聲無息，二人的眼神都沒對一下?？捎植荒茱@得太獨(dú)，只好那么坐在一起。
可見，大家府邸，嫡小姐不易做，庶小姐也不易做。想坐在哪里，都不成。更別說，以后，想嫁給誰了！女兒家，命苦！
命苦的程瑤佳肚子餓的厲害，大家長又還沒有到場。
她只好觀察各位的神情氣色，猜度他們的想法，混時間。觀察著觀察著，倒是正得意趣了，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怯怯的聲音，“大姐姐，文成候府的花園漂亮嗎？”
這是程三叔的女兒程瑤珪悄悄地挨近了人，坐到人身邊后才低聲柔柔相問。她雖然帶著刻意討好，可她這不覺意間的接近就讓程瑤佳的心中升起了警鐘…
自己還是太大意了，若是歹人這么接近，自己豈不是會受傷害或者是受制于人。
以后，在任何地方，須得注意滿堂的環(huán)境，人物才行。不起眼的人物也不能忽視。
程瑤佳雖然心里自顧在意，但還是平平淡淡地溫言回道：“一般漂亮。跟咱們候府的差不多。”
不待這位堂妹再開口，程瑤佳站起來，低聲對人說道：“站回你的位置，大家長來了！”
這時，四位正主，二代家長終于姍姍來遲，大家伙都趕緊起身，站好位置，或躬身，或曲膝，紛紛見禮，各自的稱呼不同，“見過祖父，祖母，父親，繼母(親)?！?p> 祖父的利眼掃視了各位一眼，開聲叫起，然后，男女分開就座吃飯。大丫頭們紛紛上前服侍。
滿堂席間既不聞小兒哭鬧，亦不聞杯著相碰之聲，大丫頭們看主子們的眼色替人布菜，大小主子們皆是各自靜靜地吃飯吃菜喝湯，真的做到了食不言。
今兒晚上的菜肴終于讓程瑤佳滿意了幾分，有一道豆腐皮燜兔子肉。雖然不辣，但味道很好。她靠著這道菜吃了兩碗飯。
據(jù)說，兔肉滋陰。對于尤其喜歡吃兔肉的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堵人問話的理由。程瑤佳今晚全程只讓大丫頭夾了這一道菜，差點(diǎn)讓飯上澆湯汁，根本沒去管別人頻頻掃來的奇怪目光。
吃過夜飯，真正的是夜飯，時辰已經(jīng)不早，酉時末了，大家長就讓大家各自都散了，各回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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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和院，大太太侍候程大爺(程格嚴(yán))洗澡，換衣過后，眉眼之間展露著風(fēng)情，問：“爺，你下衙回來與候爺商量什么啊，你們父子倆在書房聊了那么長時間。”
“沒說什么，只是說二弟家的瑤珂今年已夠了年齡，這次亦需要上報戶部。不知道皇上的這次不選秀，用意何在？”
“怎么不選？！這報上了戶部，還不就是等于選了！”大太太思索著又道：
“我覺得啊，各家的女兒如何，他大概是都清楚，所以，方不費(fèi)時光錢財搞選秀?！?p> “嗯…有道理！”程格嚴(yán)思索著妻子的話，點(diǎn)頭，他現(xiàn)在才第一次想到這點(diǎn)。那么…
“你說，本朝的大家閨秀基本上養(yǎng)在深閨之中，上面那位如何就知曉了？”
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又附耳過去與妻子言道：“咱們府上，哪些是…能否清理了？”
想了想，又道：“最好是梳理一遍，打發(fā)些丫頭婆子出去。”
“是要清理一遍，只…也不能現(xiàn)在動?！?p> 大太太看著夫君，又斟酌著道：“他今兒下這一道諭旨，焉知沒有查看各府動靜的意思？
且，早聽父親說過，朝廷早有暗衛(wèi)，這個，哪朝哪代都有！
咱們又不造反，也不怕…只，平日里，莫要口無遮攔就是了?！?p> 程大爺點(diǎn)點(diǎn)頭，此事就暫時作罷，看著妻子，又問：“你覺得，瑤佳，是不是似變了個人…
或，文成候府里的人與她講了什么？她看我的眼神不大對…”哪里不對，程大爺具體的又說不出來，感覺少了點(diǎn)什么！
“姑娘大了，想的多，回了一趟外祖家，又住了二個月，聽的，必然亦多…有變化，正常！”大太太安撫夫君，不希望他在大丫頭身上多放心思。
“那你覺得大丫頭如何？我今晚上看她，好像是穩(wěn)重了些，安靜了些！可，又似乎貪圖口腹之欲了些！”程大爺對長女有滿意，也有不滿意。
若是上面那位真選了她，真要以她牽制兩府，這性子…
“她正是能吃的年紀(jì)，這，不算得什么！”大太太亦知道，不能在丈夫跟前說他的女兒不好。要說，也得尋時機(jī)，看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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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候府，慈和院，榮華堂。燈光明亮，香氣裊繞，江老夫人一邊輕搖團(tuán)扇，為候爺驅(qū)暑氣，一邊將今兒大孫子的回話如實(shí)告訴了老伴，她看不大明白瑤佳的心思了。
別家的姑娘小姐，對于信任喜歡的丫頭，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留住人在自己的身邊，為自己辦事?，幖褏s是反其道而行之…
江老候爺尋思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道：“許是她有她的想法，這些，都不是大事…放了三個丫頭而已，咱們這樣的人家…行事，也不必太過于小心?！?p> 她這孩子，這做事的想法，倒是與爺爺相似…與太祖皇帝也類似…信任，有用的人，放出去外面，天高海闊，任人飛。能否飛高飛遠(yuǎn)，就看個人的能耐。
瑤佳若進(jìn)后宮，倒真不必那么些丫頭，若初始位份低，最多亦只能帶一個丫頭進(jìn)宮。
那位，比較吝嗇，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今時，幾個都還只是在五品，六品上待著。
這位陛下的心思，尤其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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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隆正帝今晚又是獨(dú)居自己的寢殿，乾正殿。一般，去了后宮一晚，他要獨(dú)居二晚至三晚。這是一個不重欲，很重身體的皇帝。
就寢前，他猶有興趣翻一翻今兒下午，和清王遞上來的昨兒那些少爺小姐們作的詩詞文章。
獸神節(jié)，詩詞文章自然是與動物有關(guān)，畫動物又題詩的多。書畫都不錯的也多。少爺之中，畫鷹題鷹的最多?？磥?，大多數(shù)的都有遠(yuǎn)大的志向。只是這許多人，沒一人寫如何養(yǎng)馬，相馬。
小姐中，畫花枝黃鶯，題燕雀的多。書體倒多是以行書和楷書居多。草書也有三五個。
女子之中亦有用梅花體的小姐。大家都各有才華。雖然見識少了些，眼界窄了些，但也很不錯。畢竟養(yǎng)在深閨之中。
只有一個小姐的字，小楷，寫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見人，似剛學(xué)寫字的蒙童，可，詩，她卻作的很好。自然，清新，不做作。
這是和清王的評語，所以，這張詩稿，他不怕玷污了朕的眼睛，冒著朕若生氣，定會大罵他一頓的風(fēng)險呈上來。
隆正帝最后方閱看由和清王大膽推薦的兩首詩詞：
其一，記別莊夜半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隆正帝批：鄉(xiāng)村夜景寫得獨(dú)到，有閑有情，心性自由，喜它一派田園風(fēng)光。
其二，
畫眉鳥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這是寫她養(yǎng)的那只畫眉鳥，它向往自由，她也向往自由。
可放了她們自由，她們不一定活的下去。
自由，需要力量，才能擁有。
這個小姐雖然沒有落款，但是，和清王辦事一向穩(wěn)妥，已然確定了她是誰。
皇帝拿著這張與之前從她書房里取回的字跡對比著看，完全是二個人的筆跡。
這到底怎么回事？李七辨過，又不是左手字！
隆正帝想不明白…
思來想去，唯有一個可能，程瑤佳已不是程瑤佳。
只是，根據(jù)暗報，安良候府不至于那么寵愛程瑤佳，寧愿滅九族亦要放孫女兒自由。
那么，程瑤佳，你現(xiàn)在是誰？又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若沒有換人，為何現(xiàn)在與過去卻判若兩人。
莫非，受傷，去鬼門關(guān)走一遭，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改變?nèi)绱藦氐?？或，真是安良候府弄鬼?p> 可李一親自去查看過，人，沒有換。起碼外形沒有做假，難道…
可，安良候府有那能耐？這世上，恐得道高僧也沒那個道行！
今時，朕且不管你是誰，只想問你，你向往的自由里，有沒有他的身影？
隆正帝對于有個女子那么鐘情于前太子，是很嫉妒的，他此生，猶未得到過這樣的感情…
其實(shí)，隆正帝明白，程瑤佳她追逐的自由里，有沒有李漢基，都不重要。
她進(jìn)了安良候府，進(jìn)了文成候府，沒有人說她為假，那么她就是程瑤佳，皇帝需要牽絆住兩個候府的她，就注定了此生沒有自由，他，同樣。他，亦同樣！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