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位于大梁東部,雖說仍處北方,但水汽豐盈,物產(chǎn)頗豐。如今,雖說還未出年關(guān),京都皇城內(nèi)已經(jīng)有貼心的宮人在暖房內(nèi)種上了夏季才有的睡蓮。
睡蓮養(yǎng)在青瓷缸內(nèi),有橘紅與金黃交織的錦鯉游戲期間,幾顆魚食被閑閑地扔了進去,錦鯉忙去搶食,激起一圈圈飽含生氣的水花來。
喂魚的人明顯心不在焉,不過扔了幾顆,便懶得再拋了,有些錦鯉搶不到食,在瓷缸內(nèi)有些焦慮地四處游走著,時不時撞得蓮葉來回擺動。
“畜生東西,自己跑得慢還不知足,白白亂了我這一缸的景色?!?p> 一位女人笑罵一聲,將手心里的魚食放在一旁。不過片刻,便馬上有個滿面堆笑的老太監(jiān)拿起一旁的網(wǎng)兜,將那幾只不安分的錦鯉撈了出來,緊走兩步,扔在了外間的火爐中。
火爐內(nèi)傳來刺啦一聲,而后便是一股帶著腥氣的焦糊味兒,帶著白煙傳了過來,老太監(jiān)眼疾手快,連忙將一旁的爐蓋給蓋上,又轉(zhuǎn)而嬉笑著行禮道:“長公主,奴才給您把這些不懂事兒的東西都給處理了,您接著賞蓮?!?p> “得了,讓你弄得腥氣哄哄的,都沒心情了。”
女人身材纖瘦,膚色極白,但看上去已經(jīng)算不得年輕了。她身著一身紅色的華服,刺繡都是極其尊貴的皇家樣式,滿頭的金色步搖伴隨著她的話音微微晃動。
她抬起纖細蒼白的手指,馬上就有一旁的侍女給她遞上一塊浸濕的綢緞帕子,她一面優(yōu)雅地擦著手,一面問道:“東陽來的信怎么說?”
老太監(jiān)連忙回話道:“司馬列兵敗烏道峽,現(xiàn)在被東陽城守通緝追捕卻就無所獲。怕是已經(jīng)投靠到了蠻人的帳中?!?p> “哼?!?p> 女人輕笑一聲,閑散說道:“這個老家伙狡猾得很,腦子里想的,不過就是他世代積攢下來的產(chǎn)業(yè),你覺得他會真心歸順蠻族嗎?不過是局勢使然罷了。”
老太監(jiān)忙行禮道:“長公主說的是?!?p> 女人露出笑意,又道:“這晏銘不愧是丞相府養(yǎng)出來的小崽子,爪子夠鋒利。司馬列那個老家伙太過輕敵,吃點虧也是理所應當?shù)??!?p> “不過……”
女人驟然收住了話頭,面色瞬間冷了下來。
老太監(jiān)一僵,臉上已經(jīng)漸漸有汗珠滾落而下。
“姜平身為鐵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這么多年在邊塞做過多少事情,怎么也就能這么輕易讓人擒了去?”
女人越說越快,言語間已經(jīng)帶了怒氣,突然順手抓起一旁的茶杯,猛地砸在了地上。
滾燙的茶水與瓷片飛濺,屋內(nèi)的奴才侍從們嚇得撲通撲通跪了一地,老太監(jiān)連大氣也不敢出,只能忙道:“長公主息怒。”
“叫我息怒?你看看你們做的好事,從江陵到東陽,一路追捕都沒能把晏銘刺殺成功;在西北的商會上更是失了先機,把主事的身份拱手讓人……現(xiàn)在呢,連鐵衣衛(wèi)首領(lǐng)都讓人給抓了,我要你們干什么,去給我丟人現(xiàn)眼的嗎?”
“長公主,姜統(tǒng)領(lǐng)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啊,這次他是被有心之人蠱惑,這才中了他人的圈套?!?p> 老太監(jiān)聲音悲切地回著話,話語間已經(jīng)隱約有了哽咽之音,似是為姜平倍感不平。
“你們倒是感情深厚啊……”
女人冷冷地說了一句,氣得微微發(fā)著抖,又道:“姜平現(xiàn)在在哪?”
“傳信的人說,姜統(tǒng)領(lǐng)現(xiàn)在在……東陽城外的一戶民宅內(nèi)。”
“民宅?”
女人突然一頓,轉(zhuǎn)而疑惑道:“姜平究竟是為什么被人算計……莫非,不是晏銘抓的他?”
老太監(jiān)閉著眼睛搖頭道:“不是。姜統(tǒng)領(lǐng)此次是被兩個西北的商戶老板劫持,聽人說是因為一些個人的糾葛,也并不是晏公子的意思?!?p> “商戶?”
老太監(jiān)忙道:“正是我之前給您提及的那兩位年輕的東陽老板——東陽茶館的莫小笙與肖家錢莊的掌柜肖白。他們與晏公子在東陽走得極近,想必是有生意上的合作。但卻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兩位抓捕姜統(tǒng)領(lǐng)的事情,晏公子好像并不知情。”
“哦?”
女人慢慢平息了呼吸,嘴唇一挑,又恢復了那一番優(yōu)雅從容的姿態(tài):“若是這樣……便有意思了?!?p> 她沖著老太監(jiān)勾了勾手指,道:“派人去給晏銘公子寫封信,就說我久居京都,多有不便,請他幫我一個小忙?!?p> 爐中的火仍舊燒得極旺,老太監(jiān)聽罷女人的話,滿面堆笑著說了句遵命,忙不迭退了出去。
女人從一旁撿起一根小棒,輕輕挑逗了幾下剩下的幾條錦鯉,揚唇一笑道:“也不一定非要趕盡殺絕,看著它們被困在在魚缸里,互相咬食而亡,也是件頗有樂趣的事?!?p> *************************
而與此同時,在東陽城外的一家民宅內(nèi),莫小笙、肖白、古麗、莬兒和曹淵正圍坐在屋內(nèi)。天色已經(jīng)大暗了,因為是元宵節(jié),還能隱隱約約聽到城內(nèi)的零星煙火。
姜平被五花大綁在一把木椅上,迎面對著著五個人。
姜平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他穿著一身暗色的輕鎧,手上可見常年練武早就的厚繭,一把長刀被胡亂扔在一旁。此時,他面容鐵青,嘴唇微微顫動,額頭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隱約閃現(xiàn),看上去有些痛苦。
“你究竟給我下了什么藥?”姜平顫抖著問道。
肖白還搖擺著她那柄裝樣子的折扇,不緊不慢道:“沒什么?我們風晚閣有一種奇藥,吃了之后能讓人心腹劇痛,渾身無力,忽而如墮冰窟,忽而如遭烈焰炙烤,這么多年一直沒有人用過,這次,便給你試試?!?p> 莫小笙在一旁看著肖白這幅不痛不癢的樣子,暗暗嘆息。
太狠了、太陰了、太損了。
“莫老板饒命?。》胚^姜平吧!”
古麗在一旁痛哭出聲,緊緊抱住了莫小笙的腿。
莫小笙有些尷尬地皺皺眉頭,也不知自己是因為心軟還是因為什么,竟然讓古麗跟著過來了。
莫小笙從小家破人亡,對這母子倆多多少少也有些同情。她總是想著,要是萬一能有和親人團聚的機會,還是得擎趕著珍惜一下。而且,她好歹是爹娘拉扯大的,這個莬兒從小到大都沒見著過自己親爹,著實可憐。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莫小笙就會放過姜平。
不過話說回來,雖說姜平拋妻棄子整整十年,古麗對他還是情根深種的??吹浇酱藭r這番痛苦不堪的樣子,古麗卻早已淚水滿面,心疼得不能再心疼了。
眼見著肖白和莫小笙都沒有放過姜平的意思,古麗最后終于忍不住把求助的目光投到了曹淵身上。
“這位先生……你就幫姜平求求情,讓他們放過他吧?!?p> 曹淵依舊是那番不染纖塵的樣子。他溫文爾雅地看著古麗,無奈道:“姑娘,稍安勿躁吧,這藥只是讓他吃些苦頭,并不會對他身體有所損害?!?p> ……
另一邊,莫小笙圍著那把椅子慢條斯理地繞了幾圈,又走到他面前,直直對著姜平問道:“你是長公主的人?”
姜平思忖片刻微微張口,剛要說些什么,就聽莫小笙打斷道:“好了你也不用想著狡辯了,我知道你就是?!?p> 姜平:“……”
“所以你那日殺我,是長公主梁雪滟下的命令?”
姜平唇齒間發(fā)出一個輕蔑的笑意來:“殺你這樣一個小人物,還用不著長公主開口,我便可以做主?!?p> 眼見著莫小笙被人噎了幾句,眾人一時間都有些憋笑。
莫小笙氣血上涌,當下一腳踩在了姜平胸口:“嘿我這暴脾氣,給你臉了是吧?”
姜平繼續(xù)不怕死地說道:“爾等就是東陽的一屆小商,還不快放了我,倘若鐵衣衛(wèi)發(fā)覺我被人擒獲,定會將這里包圍,彼時,誰都活不了。”
“我說姜平,你有沒有良心啊?”
姜平突然一愣。
莫小笙懶洋洋地對著他指一指身旁,問他:“這兩個人是誰,你認識嗎?我倒是要問問你,你要連自己的妻兒一起殺嗎?”
姜平一愣,這才將注意力轉(zhuǎn)移道一旁的母子倆上。片刻后,他對上古麗的眼睛,這才大驚失色道:“古麗?”
“阿平,是我?!?p> 古麗瞬間淚如雨下,當下兩步走到姜平的面前,悲切道:“一別十年,你為什么不回來看我們母子兩個?”
姜平還在懵逼的剎那,古麗已經(jīng)將一旁呆呆站著的莬兒推過來,言語激動道:“這是我們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啊?!?p> 姜平看著莬兒,竟然微微一怔:“我的兒子……”
“你走的第二個月,他便出生了,我給他取了小名叫莬兒,卻一直沒有給他取大名,想著等你回來起個有意義的中原名字,可誰知道,你這一走,便是十年?!?p> 十年,了無音訊。十年,獨留母子二人在西北蠻荒相依為命。
“快叫爹啊,莬兒你快叫?!?p> 莬兒卻只是輕輕搖著頭,拼命往古麗身后躲,眼睛中滿滿都是驚懼神色。
姜平緩緩合上了眼睛。
“古麗,這些年是我虧待你們母子倆個了,”姜平痛苦道:“倘若我能夠活著出去,必定會好好補償你們這些年受過的苦難?!?p> “阿平?!?p> 古麗哭著抱住了還被鎖在椅子上的姜平,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
另一旁,莫小笙磕完了一把瓜子,很是無語地看著這夫妻倆滿面淚水地敘舊。
她真的很想提醒古麗一句,這個騙子說的話都是假的。
姜平臨走那日,古麗已經(jīng)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們有孩子?
古麗寫信之后,卻遭來他更加瘋狂的刺殺,鐵衣衛(wèi)行事一向周密,他難道就不知道自己的刺殺對象是自己的妻兒嗎?
現(xiàn)在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姜平話里話外都是期盼著古麗能夠替自己的求情,可憐古麗還這樣老老實實地上當受騙。
兩個人的這場煽情大戲著實精彩,莫小笙決心先不打斷他們,等著看看后續(xù)。
然而,聽到姜平那句“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不會離開你了”的時候,莫小笙終于按捺不住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了,一句質(zhì)問脫口而出。
“姜平,你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真的不擔心會遭雷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