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亮知道不敵,伏低竄高,上下游走。但不管他如何變化心計,始終逃不出庫門。
忽地一亮,卻是油燈又被點亮。
張賢亮站定,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柳一未濟起初連下殺手,招招狠辣,打到后來,卻是貓戲老鼠。時緊時慢,竟是打了大半個時辰。
他對面,柳一未濟好整以暇,正慢慢將手里火折子放回腰間,口中道:“得罪得罪?!?p> 張賢亮大口喘息,面色難看,道:“柳公子這是何意?”
柳一未濟道:“我瞧你身懷武功,分明是江湖人,卻扮作個客商混上船來,自是好奇?!?p> 張賢亮道:“那也不至上來招招都是殺手,分明是要取我性命?!?p> 柳一未濟道:“若非如此,怎能逼出你真功夫來。”雙手一攤,接道:“我原本你疑心是一個人,卻是我想錯了?!?p> 張賢亮沒好氣道:“我不是人難道是鬼?”
柳一未濟呵呵一笑,道:“你這性子倒是叫我喜歡,我先前疑你是沈放,眼下看來,自然不是。”
張賢亮道:“就是你冒充那人?”
柳一未濟道:“雖未見過,但既能領(lǐng)悟意劍,他的武功自當(dāng)在我之上?!?p> 張賢亮道:“公子是嘲笑我本領(lǐng)低微么?”
柳一未濟道:“你如今俎上魚肉,還呈口舌之能?!?p> 張賢亮道:“你若要取我性命,方才一共有十一次機會。既然不殺,我又怕什么。”
柳一未濟道:“是十二次。”
張賢亮道:“既然認錯人,是個誤會,柳公子可以放我走了么?”
柳一未濟道:“不急不急。你是不是沒怎么跟人交過手?”
張賢亮道:“此話怎講?”
柳一未濟道:“你反應(yīng)心智,武功底子,都堪稱上乘,內(nèi)功也練的不差,資質(zhì)本不比我差多少?!?p> 張賢亮哼了半聲,道:“原來柳家堡是這么損人?!?p> 柳一未濟搖頭道:“我只是奇怪,交手之際,你眼神飄忽,總?cè)タ葱┠涿畹牡胤?。你可知我為什么和你打這么久?”
張賢亮道:“公子想是時常遭人毒打憋了一口怨氣?!?p> 柳一未濟道:“你跟什么人學(xué)的武功?”
張賢亮道:“我?guī)煾刀嗔??!?p> 柳一未濟點頭道:“這就對了。你所學(xué)頗雜,而且教你的這些師傅,都是些酒囊飯袋?!?p> 張賢亮微微一怔,道:“什么?”
柳一未濟道:“你的師傅們是不是都告訴你,與人交手,要觀七星,頭、肩、肘、手、胯、膝、足??囱壑謩?,看肩知腳動。目光要時時鎖定眼、肩?!?p> 張賢亮道:“是。”
柳一未濟道:“那他們有沒有教過你,要小心腳下有坑,有木箱,有面粉,頭頂上空間不足半尺?”
張賢亮道:“該說的自也說過,但終究不能面面俱到。”
柳一未濟道:“你以為呢?”
張賢亮思索片刻,道:“洞察天地,無微不至?!?p> 柳一未濟眉梢一跳,呵呵一笑,鼓掌兩記,道:“好個洞察天地,無微不至。學(xué)武之人,若不懂預(yù)判,電光石火之間,頭腦中觀想具現(xiàn)若干變化,明戰(zhàn)局之走勢未來,終其一生,也難成高手。你當(dāng)真是個練武奇才,說的話便是斗力境上段的高手也不敢自言能做到。”
張賢亮眉頭微皺,道:“不對么?”
柳一未濟道:“你是不是一直一個人練武,沒什么朋友,也少和人過招?”
張賢亮道:“武功自是慢慢練的。”
柳一未濟道:“那也得你有命才行。”微微搖頭,道:“武功最忌瞻前顧后,猶豫不決。更忌好高騖遠,眼高手低。你腦子里想的東西太多,再加之對敵經(jīng)驗不足?!敝币晱堎t亮雙目,沉聲道:“你若想找海平潮報仇,連海夕池那關(guān)也過不了。”
油燈昏暗,火苗在張賢亮眼中猛地一跳,他不禁倒退半步,道:“我不懂你說什么?!?p> 柳一未濟道:“你既不是那人,又與我等無關(guān),處心積慮混上船來,能有什么好事?”
張賢亮搖頭,道:“你自己陰險狡猾,就把旁人看的都和你一樣。”
柳一未濟笑道:“好,那告辭了。”
張賢亮搶先一步,擋在面前,陰沉道:“公子有何計較,還請明言?!?p> 柳一未濟道:“你天賦不凡,可惜未得名師,可有興趣學(xué)我柳家堡的功夫?”
張賢亮狐疑道:“你會如此好心?”
柳一未濟道:“堡里頂尖的本事開始自不會教你,不過也夠用了。你內(nèi)功若是有成,突破至斗力境,又沒有二心,還可以給你個客卿長老做做。”
張賢亮咬牙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柳一未濟笑道:“這茫茫大海之上,又有什么人比一個廚子更有用呢?!?p> 張賢亮面色忽變,道:“你聽?”
柳一未濟也已驚覺,道:“出去看看!”
船外海風(fēng)越刮越猛,此際隱約傳來人聲,船內(nèi)甲板上都有人奔走。
兩人出門未行幾步,就撞見一人,卻是浦金泉,也是急急忙忙朝甲板上跑,乍見兩人,略顯驚訝。
柳一未濟道:“發(fā)生何事?”
浦金泉道:“不知道,船頭叫我等上去?!?p> 來到甲板之上,就見人影幢幢。甲板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二十人,船尾舵旁,一人挺身而立,目光炯炯望向大海,正是海平潮。
柳一未濟雙目快速掃視一周,發(fā)現(xiàn)兩位族兄也已站在船舷,甲板上忙忙碌碌,都是船上船工。
海平潮身旁,立著海夕池和艄公盧琛平,三人后面數(shù)步,站著浦金泉與浦峰,眾人無不是一臉嚴肅,朝著船尾遠望。
柳一未濟湊到兩位族兄身旁,低聲問道:“怎么了?”
柳一漸同樣低聲道:“海賊。”
柳一未濟奇道:“海賊?”
柳一漸伸手一指頭頂桅桿上的望斗,道:“阿鬼值夜發(fā)現(xiàn)的?!?p> 柳一未濟朝船尾極力眺望,大風(fēng)獵獵之間,但見大海如墨,黑漆漆看不出半點端倪。隨口道:“他又值夜了?”
柳一漸道:“還好是他,眼睛賊亮,說是還在數(shù)里之外?!?p> 那阿鬼正從桅桿上下來,去海平潮處回話。柳一未濟三人見狀,立刻跟了過去。
海平潮見三人過來,并不驅(qū)趕,且對三人一笑,問道:“你看仔細了?”
阿鬼也知事關(guān)緊要,頓了片刻,方道:“我沒看錯,有七八條船,亮著燈火,就方才那一刻,然后又看不見了?!?p> 海夕池道:“朝著咱們來的?”
阿鬼點頭道:“瞧著是咱們這邊。”
柳一漸插口道:“你怎知是海賊?”
海夕池道:“這個季節(jié),沒有漁民出海。七八艘船,不大不小,正是海賊樣式。”
海平潮冷冷道:“通海蛟,陰魂不散!”
海夕池道:“可要加速甩開他們?!?p> 海平潮目視黑暗,好半晌方冷冷道:“不必,等他們追上來,兩個時辰后,你叫全員候命!”
海夕池點頭,帶浦峰下去傳令。
海平潮拍拍阿鬼肩膀,道:“你做的很好。”
阿鬼面上微紅,低下頭去。
柳一明夷一旁道:“這通海蛟是何人?”
海平潮道:“紹興年間,福建有個海賊鄭廣,自號滾海蛟,聚嘯海上,橫行無忌,后來被朝廷招安,封了保義郎。這通海蛟鄭方沅便是他的后人。我與此人有些過節(jié),隔上幾年,總要來騷擾一番?!?p> 柳一明夷笑道:“祖上做賊又當(dāng)官,如今兒孫又做賊?!?p> 海平潮也笑,道:“豈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