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宛煙察言觀色,柔聲笑道:“你家大人有沒跟你說,大人說話,小孩不能插嘴。”
燕思思歪了歪身子,又往椅子上坐了一些,道:“娘親說過的?!?p> 曲宛煙道:“那乖孩子要不要聽娘親話?”
燕思思道:“要聽?!?p> 曲宛煙道:“乖,那一會阿姨再給你買糖葫蘆吃。”
蕭平安見她哄著思思,眉眼含笑,風情萬種。忽然想了起來,這女子原來是與被害的漱雪堂堂主倪虹裳好像,兩人容貌雖是大大不同,但一顰一笑,那股精神氣,卻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
曲宛煙見他傻傻看著自己,心道,果然是個傻子,撲哧一笑,更顯嫵媚。旁邊幾人看見,都是暗笑。
蕭平安眉頭微皺,想的卻是這女子好生輕佻,真不要臉。
柳一巽神色稍和,道:“南洋我雖未去過,但畢竟貧瘠之地。遠海風急浪高,冬天冰寒,夏日瘟疫肆虐。聽聞出去的,半數(shù)難得善終。哪有這平地近海上的生意,一馬平川,一帆順風。汪幫主聰明人,如今有大路好走,何必再去冒偌大的風險?!?p> 汪洋道:“家主所言不假,海上危機四伏,風浪不說,還有吃人的怪魚。我等也不敢托大,走的都是慣常的路線。雖是苦些,還能忍受?!?p> 柳一巽冷冷道:“我好話說盡,汪幫主未免有些太過不近人情?!?p> 柳一明夷道:“這船上不了岸,人可總得上岸?!?p> 百里簟秋道:“家主息怒,這生意就算不成,仁義還在?!?p> 柳一巽道:“戰(zhàn)少俠,你說兩句吧?!?p> 戰(zhàn)青楓干咳一聲,道:“此事北方使已經(jīng)稟明教主,我玄天宗……”
燕思思忽然道:“原來你是玄天宗的,我爹爹說了,你們玄天宗可壞了?!?p> 眾人面上都是尷尬,戰(zhàn)青楓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燕思思見曲宛煙要說話,忙道:“我爹爹說,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有人強人所難,也要仗義執(zhí)言?!?p> 曲宛煙假裝生氣,道:“胡說,哪里有人強人所難?!?p> 燕思思道:“你們找玄天宗的壞人,不就是想威脅人家么?!?p> 戰(zhàn)青楓清清嗓子,道:“教主的意思,既然海鯨幫與南宮家攜手在先。江湖規(guī)矩,總有個先來后到。這行船的好漢也不止一家,柳家堡若有所需,幫主可以撮合長江三十六水寨的盛寨主來談談?!?p> 這番話出口,連汪洋面上都是難掩驚訝。柳家三人,更是面色一變,柳一明夷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柳一巽一擺手,道:“龍教主真是如此說的?”
戰(zhàn)青楓道:“議事之時,司徒堂主也在。司徒堂主說,改日再與家主細說。”
柳一巽冷哼一聲,道:“好!”
百里簟秋卻似并不意外,與汪洋同時起身,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告辭了?!?p> 柳一巽道:“后會有期?!?p> 蕭平安自也帶著思思出來,到了門口,走出幾步,汪洋方道:“此番多謝百里兄了?!?p> 百里簟秋淡淡道:“舉手之勞,汪幫主答應的事,還請莫要失言?!?p> 汪洋道:“百里兄放心,一定一定。”
百里簟秋也不回頭,道:“你若日后有事,可叫南宮家傳訊于我?!?p> 蕭平安知道他是對自己說話,更知他脾氣,當下點頭道:“好?!?p> 百里簟秋腳下也不見如何作勢,轉(zhuǎn)眼卻已去的遠了。
汪洋與蕭平安本無交情,客套兩句,也各自分別。
蕭平安這才想起教訓燕思思,道:“方才你胡說什么,那些人若不是看在……看在百里前輩面上,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p> 燕思思道:“我才不怕,你會保護我的?!?p> 蕭平安聽了前半句,更是惱火,待思思后半句話一說,登時啞了。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說出口。
燕思思張開雙手,道:“思思困了,走不動了,你背我?!?p> 蕭平安一言不發(fā),將她背起,上了大街,辨下道路,朝郭府而去。走不多遠,背上燕思思已經(jīng)發(fā)出輕輕鼾聲。
街上已不見行人,幾戶人家檐下,懸著燈籠。明月掛在街尾,明明凈凈,冷冷清清。一團冷光,拖著兩人長長的影子。
行到那處巷子,巷口站立的宋兵竟是認得他,問也未問,舉手放行。到了郭府門前,抬手叩門。不多時就有人來應門,仍是先前的管事,開小窗瞥了一眼,便道:“原來是蕭爺回來了,快請快請?!?p> 蕭平安心道,這郭倪想是御下極苛,這些人何等小事都不敢怠慢。
小門開啟,放他入內(nèi)。進門那管事含笑招呼,蕭平安點頭回禮。一切如常,可誰知剛剛下了兩級臺階,踏足院中,忽然頭頂一暗,一張帶鉤刺的漁網(wǎng)當頭罩落。
蕭平安瞬間驚覺,腰桿一挺,身子已經(jīng)滑出。輕輕巧巧脫了漁網(wǎng)籠罩,右手探出,小指一鉤,已將漁網(wǎng)帶住。幾乎同時之間,弓弦聲疾,數(shù)十根羽箭雷霆射到。
蕭平安早有防備,手中漁網(wǎng)舞動,看似也不如何迅疾,卻將數(shù)十根箭矢盡都擋住。人影一閃,已經(jīng)回到門廳闊檐之下,敲沒聲息,隱身大柱之后。這一套動作行如流水,背上燕思思仍是呼呼大睡,半點也未驚動。
院兩側(cè)墻頭,冒出數(shù)十士卒,一輪箭雨射過,眼前敵人忽然無影無蹤。眾人面面相覷,就連指揮的軍吏也沒了主張。他瞪大雙眼,也只見人影一閃,隨即便失了目標。敵人想必就在門廳大柱之后,但柱有四根,他在墻頭望去,半點端倪不顯。
蕭平安眉頭緊鎖,他對郭倪并無好感,日間言語是有得罪。但若就因為此,要設埋伏取自己性命,實也太是過分。暗地冷笑一聲,這郭倪若真如此不曉事,自己倒不妨給他點顏色看看。隨即又道不對,礙著朝東海這層關(guān)系在,自己又何必意氣用事,叫朝先生為難。
心思電轉(zhuǎn),不過眨眼間事。就聽一人道:“我說不是此子所為,元帥眼下該相信了吧?!?p> 蕭平安身子竟是一抖,這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太過熟悉,叫他又怕又恨。
幾人自院后走入,當先并排兩人,一人乃是郭倪,另一人正是如今的衡山派掌門,云中神劍江忘亭。身后兩人,也是熟的不能再熟,朱雀七子中排行第二的摘星手奚章臺,還有五子殷長殿。
郭倪道:“哦,何以見得?”
奚章臺接口道:“若真是他殺人,如何敢堂而皇之回來。適才他也是手下留情,未下殺手,否則大人這左右兵丁,兩邊總要少掉一邊?!?p> 蕭平安一咬牙,自柱后閃出,緊走幾步,上前躬身見禮,道:“徒兒蕭平安見過掌門、師伯、師叔?!彼麑嵲谔^緊張,下了偌大決心來面對師門三人,激動之下,奚章臺說話的關(guān)鍵之處,竟是未曾多想。
殷長殿道:“告訴過你這‘徒弟’兩字再莫提了?!?p> 蕭平安卻是一怔,四墻都有火燭,照的院中通亮。眼前江忘亭兩鬢白發(fā)蒼蒼,模樣竟是老了許多。面色暗沉,更是顯得憔悴。兩人嵩山一別,時日無多,江忘亭又是內(nèi)功深湛,怎會變化如此之大。震驚之下,話也忘了說了。
衡山派三人也都見他衣衫襤褸,頭發(fā)糾結(jié),直如個乞丐無異。四人默然相對,一時都是無語。
一旁郭倪道:“江掌門的話,我自是信得過。但凡事謹慎些總不為過,既然此人已非衡山派弟子,還請掌門將他拿下,問個清楚明白?!?p> 就聽“嗖”地一聲,一物電閃而至,將郭倪頭上帽子打落。去勢不減,“奪”地一聲,將那帽子釘在身后廊柱之上。
郭倪所戴,乃是宋人百官士庶無不愛戴的幞頭。幞,又名折上巾、軟裹,乃是包裹頭部的紗羅軟巾。漢代便已時興,因所用紗羅多為青黑色,也稱“烏紗”。郭倪頭上乃一方頂硬殼幞頭,內(nèi)以鐵絲或藤草編成內(nèi)殼,糊絹涂漆,方而隆起,左右兩腳用鐵絲制成,并糊漆紗,兩側(cè)平伸,長達尺余,甚有威儀。
他所戴的,自非凡品,乃是臨安第一字號“徐官人”定制之物。用料考究,大小更是合適。戴在頭上甚是貼合,因有成型內(nèi)襯,更不易滑落。
郭倪只覺頭頂勁風一冷,帽子已經(jīng)被人打落,但偏生又未傷及他一根頭發(fā)。饒他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宿將,也是駭?shù)念^皮一麻。
蕭平安適才擋路箭矢,伸手已經(jīng)攬過一箭,掐去箭桿,只余一箭頭在手。此際惱怒,當即出手,將郭倪帽子打落。
江忘亭三人更是一怔,蕭平安出手偷襲,雖是出乎意料。但這一箭來勢之快,三人竟不及阻攔。
殷長殿一旁暗自搖頭,蕭平安此子眼下是真的變了,若是以往,有自己三人在,他豈敢出手意圖傷人。
奚章臺怒道:“豎子,敢爾!”上前一步,伸手就抓。
蕭平安略一猶豫,立刻滑身閃避。
奚章臺冷哼一聲,手臂暴漲,五指已經(jīng)搭上蕭平安肩頭。
蕭平安臨危不亂,“巽風雷動”發(fā)動,身子一側(cè),已經(jīng)讓過這一抓。
奚章臺變招神速,五指落空,立刻變掌拍落,在蕭平安肩井擊了一掌。這一掌堪堪打到,打的蕭平安一個趔趄。
蕭平安大吃一驚,平素未曾留意,原來這二師伯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這一抓一掌之功力,遠勝剛剛遇到的龐晉陽。肩膀中招,一陣劇痛,卻并未受傷,二師伯掌力也是一觸即收。這才覺察自己魯莽,后退兩步,道:“徒弟無禮,師伯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