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安與孫弘毅都是瞥見,面色齊齊一變。來的是個絕頂高手。兩人在上風(fēng)處,下面煙熏火燎。那人自濃煙中飛渡池塘,若隱若現(xiàn),看不真切,驚鴻一瞥,只覺身法飄逸,神仙一般。
江湖人練輕功,能練到一躍三丈,已能算高手。自三丈往上,想多跳一尺,也是艱難。而過了四丈,能多進(jìn)一寸,堪稱難比登天。而且輕功畢竟是下盤功夫,人老之后,即便內(nèi)功深湛,氣力也要下降。以雙尊的修為,短途奔襲,也追不上歸無跡。
江湖之中,傳言有人能一躍六丈,便是以輕功獨步天下的歸無跡。但此人也是另類,天賦異稟,旁人就算用功,也練不到他的境界。而且這是跳遠(yuǎn),直直往高處跳,能拔起兩丈,已是絕頂?shù)妮p功高手。
蕭平安自是知道厲害,他被承陽追殺,既有奔跑助力,又是自兩層樓高跳下,狗急跳墻,也不過堪堪四丈多。心頭一喜,道:“有高人相助。”再不猶豫,跟著竄出。
孫弘毅面色古怪,半點跟上的意思也沒有,看蕭平安身影直撲下面村莊,半晌才搖了搖頭,自語道:“臭小子,狗眼也不靈了,你沒瞧見那是誰么?”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你這臭小子當(dāng)真死不足惜,都這個熊樣了,還要多管閑事?!?p> 蕭平安救人心切,他離村莊還有十余丈,幾個箭步便到。他自小丘山竄出,圍村的士卒有里有外,背對村子的士卒立刻看到,高聲示警。
蕭平安身輕如燕,快如閃電。一眾士卒剛剛轉(zhuǎn)身,未及放下長槍,他已經(jīng)自人縫間穿過。一名宋兵反應(yīng)也快,橫槍來掃。蕭平安腳步一晃,已欺近他身側(cè),肩膀一靠,便將他撞飛。隨即腳步不停,已經(jīng)進(jìn)了村子。
嬰兒哭喊之聲,不止一處。蕭平安闖入村子,就見家家門戶洞開,宋軍如狼似虎,正在劫掠。耳畔所聞,盡是翻箱倒柜、打砸搶掠之聲。也有百姓反抗,追打逃殺。一條黑狗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夾著尾巴,轉(zhuǎn)眼不知去向。
耳聽前面一戶人家,一個孩子哭的正慘,還有婦人哭嚎。當(dāng)即搶入門去,前屋無人,院中血泊之中,躺著兩個老人。再入正屋,聲音自左廂房發(fā)出。門簾被扯去一半??绮饺腴T,蕭平安怒氣勃發(fā)。
屋內(nèi)四個士卒,正強暴一個婦人。三人按住手足,一人正伏身其上。床頭角落,縮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驚恐萬狀,只知號哭。
蕭平安怒不可遏,上前拳腳齊出。四個宋兵剛剛看見來人,就已中招。三死一傷,傷的那個醫(yī)好怕也是個殘廢。
蕭平安進(jìn)村,本想學(xué)前面那個高手,點穴不傷人命。誰知進(jìn)來便看到這一幕,毫不猶豫,出手就是殺招。但殺人之后,自己也是一怔。忍不住心道,我這是怎么了,怎地一出手便傷人命,為何我戾氣如此之重,難道我真的入了魔道?
武林正派,無不把戒殺作為門規(guī)首要。一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江湖人其實更不愿與人結(jié)怨。其次武功修煉,既是修身,更是修心。尤其是內(nèi)家高手,離不開儒釋道三家,皆有心魔之說。人乃萬物之長,官府朝廷殺人,尚且要明正典刑。武林各派,皆是以為,殺孽太重,離魔道已是不遠(yuǎn),誤人誤己。
邱步云嵩山之上,說“僅去歲一年之間,宋金境內(nèi),已知的兇案,便有三百四十五起,死傷一千三百余人。”這數(shù)字難以考證,未必不是聳人聽聞,夸大其詞。而且就便死了千把人,其中死在名門正派手中的,也是不多。天下紛亂,賊寇攘攘。會點武功的,殺個人,都能算在江湖賬上。
蕭平安和宋源寶等人開封殺孽不小,陳觀泰等人,還特意請朝東海開解。
蕭平安不過一念之間,心神稍有恍惚。床上女子絕處逢生,仍是驚懼不已,翻身滾到床角,身子半裸,一把抱起孩兒,瑟瑟發(fā)抖。
蕭平安轉(zhuǎn)身出門,順手將一張桌子拉過,擋在門前。這村里不知還有多少人水深火熱,也不能帶著這兩人。
來到院中,聽隔壁也是打鬧之聲。也不出門,直接躍上圍墻,低頭一看。旁邊院中,一個四十余歲的漢子,正手持糞叉,擋在門前,不叫兩個宋軍進(jìn)門。
兩個宋軍嘻嘻哈哈,一點不拿那漢子當(dāng)回事。兩人都手持長刀,那漢子身上已是血跡斑斑。
蕭平安也不言語,飛身而下,一手一個,將兩人打翻,順手點了兩人穴道。
正要邁步離開,門前那漢子,先是驚愕,后是詫異,隨即渾身劇顫。蕭平安未走到門口,這漢子發(fā)一聲喊,瘋狂上前,糞叉對著兩個宋兵拼命扎下。
蕭平安回過頭來,也是一驚。隨即眼光一掃,先前墻頭看不到的這邊墻根之下,一個婦人,一個十余歲的孩子,尸橫就地。蕭平安默然無語,轉(zhuǎn)身出門。
如此連入數(shù)家,皆是一般光景。不是家中人已死光,就是有婦人正被強暴,偶有兩個人抵抗,也是被宋軍當(dāng)作貓戲耗子一般。甚至一戶人家之內(nèi),有宋軍竟要對白發(fā)蒼蒼的老嫗行那禽獸之事。蕭平安上前,想也不想,一拳打死。
蕭平安心中憤怒越燃越烈,難道這世間真的沒有好人。這些皆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而行兇之人,一般的為人父母,為人子女,一般的辛苦操勞,面朝黃土,喜樂無多。為什么戰(zhàn)事一起,人就變作了禽獸?
正要自一戶人家走出,門前人影一閃。
蕭平安如遭電擊,楞了一愣,隨即一步搶出。只見一個不甚高大的背影正飛奔向前,所過之處,六七個宋兵紛紛跌倒。
蕭平安目瞪口呆,方才煙霧繚繞,以他的眼力,也是未曾看清。這進(jìn)村救人的高手,竟是燕長安。殺害師傅師娘的真兇!他心中狂跳,手都跟著發(fā)抖,老天有眼,天賜良機!
心念一動,返身回去院里,地上躺著三個宋兵。選了個體型相近的,剝?nèi)ヒ路?。這賊人厲害,只能偷偷暗算。
那士卒被點了穴道,見他去而復(fù)返,回來就脫自己衣服,面上神情兇殘可怖。驚恐萬狀,竟是嚇的暈了過去。
蕭平安換了衣帽,又提了口單刀,出門去追。他知道自己武功與燕長安相去甚遠(yuǎn),但報仇之心熾熱,緊握單刀,心跳越來越快。路邊那六七個宋軍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瞥了一眼,卻也是有生有死。
越是著急,越是不見蹤影。這村子著實不小,前后怕有百余戶人家,方圓二十余畝。越往村中去,到處都是人影,喧鬧哭喊之聲,不絕于耳。手心出汗,連刀柄也沾得濕了。
一戶人家門口,一名宋兵正拖拽一個少女。那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生的瘦小干枯,頭發(fā)焦黃。想是從屋里逃出,此際抱著門檻,死活不肯撒手。那宋兵胡子拉碴,一臉淫笑,用力將少女往門里拽。
蕭平安腦子里只有燕長安,擦身而過。行出七八丈,身后那少女慘呼聲直追入耳。面紅耳赤,又羞又惱,猛地回轉(zhuǎn)身來,一刀將那宋兵砍死。
心念一動,燕長安既是來救人,他雖武功高絕,畢竟也分身乏術(shù),要救人多,自也是哪里喧鬧往哪里去。
打定主意,朝火勢最旺也是最為嘈雜之處去。行了幾步,忽覺有些不對,此間火勢不小,但著火的全是門外的谷堆,枯樹,遠(yuǎn)離民居。冬日干燥,又有大風(fēng),火勢極易漫延。但此處離淮河不遠(yuǎn),水塘甚多。村子前后,都有溝渠。放火之人手段極有分寸,遠(yuǎn)看火光一片,卻并未殃及民居。
也未多想,只道是宋軍為了搶掠,待搶完之后,才會放火燒屋。
繞過一個池塘,前面赫然一個大戶人家。高墻廣院,里面喊殺聲一片。兩側(cè)道上,還有百姓扶老攜幼而來。
金國這些年,盜賊遍地,村中鄉(xiāng)紳無不高筑圍墻,豢養(yǎng)家丁護(hù)衛(wèi),有的還自外面請人護(hù)院。村中一亂,鄰近的百姓依常例,都逃到此間尋求庇護(hù)。
只是此番來襲的乃是大軍,并非尋常賊寇。這鄉(xiāng)紳哪里還敢放人進(jìn)去,聽見聲響便緊閉大門。但這帶角樓的院子,防得住小股的賊寇,如何擋的住大軍。片刻大門便被攻破。
那鄉(xiāng)紳見來敵兇悍,根本沒有道理可講。雖是不敵,也只能負(fù)隅頑抗。村中百姓驚惶之下,很多人還是朝這邊來。運氣差的,路上便被劫殺。運氣好的,到了此間,聽里面殺聲震天,有的轉(zhuǎn)頭就跑。也有極少的漢子,一發(fā)狠,操起鋤頭菜刀,入內(nèi)助戰(zhàn)。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不如拼死一搏。
宋軍入村,唯獨此處有些抵抗。當(dāng)下也有將官調(diào)集兵丁前來助陣,人是越聚越多。
蕭平安存的是暗算之心,不敢冒失。見七八個宋軍在一個小伍長帶領(lǐng)之下前來,也往院中去。當(dāng)即悄悄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