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開撫須道：“你們倒都知道無方莊。”
沈放道：“那無方莊不是早成了一片焦土了么？”
季開對那使刀漢子道：“你先帶人回丹徒縣城去，再留匹馬下來?！?p> 那漢子應(yīng)聲去了。等一群人去遠(yuǎn)，季開方道：“不錯，前月有人找上門來，要我五月十七這天丑時，準(zhǔn)時把一件物事送到揚州府無方莊去，我倒也是吃了一驚?！?p> 沈放道：“貴鏢局押鏢，還能限定日子時辰的么？”
季開道：“定在什么日子前必須送到那是尋常，限定日子必須哪天哪天到的也不是沒有。但這約死在丑時倒真不多見。只是人家出錢的買賣，又不是做不到的事情，自然要依著人家?！?p> 花輕語忍不住插口道：“是個什么樣的客人？”
季開道：“是個臨安城里的教書先生，一查他又是個小販所托，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查到個混跡的潑皮就再無下落了?！鳖D了一頓，方道：“做我們這行生意的，本是忌諱盤查東家底細(xì)，只是諸位也知道這無方莊牽扯多年前武林一樁公案，我等倒也不敢大意?！?p> 花輕語道：“那個潑皮嘴這般嚴(yán)么？”
季開道：“只怕是天下最嚴(yán)的了?！?p> 花輕語皺眉道：“什么潑皮這么嘴硬?！?p> 沈放笑道：“自然是死潑皮了?！?p> 花輕語這才明白，卻狠狠瞪了沈放一眼。
沈放只當(dāng)沒看見，道：“如此說來，季老前輩也是心中好奇，想去看個究竟了？”
季開道：“這無方莊寶藏的故事傳了幾十年了，老朽早些年經(jīng)過揚州，倒也去看過。山莊所在，仍是一片廢墟。想是當(dāng)年死的人太多，地皮也沒人敢買。無方莊的事情都是江湖傳聞，越傳越神，假假真真，我卻也不都信。任他有天大的秘密也與我無關(guān)，我此去不過是受人錢財，忠人之事而已。”
柴霏雪突道：“這無方莊我也是聞名許久，不知可方便一起去看看么？”
季開道：“老朽說這些，正是想邀請三位一起去看看，老實說，這事倒真叫我心里沒底?！?p> 花輕語遲疑道：“我還有事要趕到濟南府去，只怕會趕不及?！?p> 柴霏雪道：“本來也沒要和你同行。”
花輕語哼了一聲，道：“好，季老前輩，咱們這就走。”
季開笑道：“也不急這一日，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兩三日，從這里到揚州府才五六十里地，綽綽有余。姑娘要去濟南府，那也是正好順路的。”看看沈放道：“這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沈放道：“我自然要去，聽說無方莊下面埋的都是金銀珠寶。我要運氣好挖出個十兩八兩，豈不也是美哉美哉?！?p> 花輕語笑道：“你倒不貪心，十兩八兩便知足了。”
沈放正色道：“我說的可是金子，不是銀子?！?p> 于是幾人上馬回奔丹徒，幾人并排騎行，季開和柴霏雪在前，花輕語和沈放在后。行了片刻，花輕語忍不住問道：“臭小子，你躲我鞭子那輕功倒是古怪的很，跟誰學(xué)的？”
沈放道：“那是我自創(chuàng)的功夫，叫‘柳風(fēng)飄絮’，怎么樣，厲害吧?！?p> 兩人說話聲音不小，前面季開也是聽到，接口道：“哦，沈小弟年紀(jì)輕輕已能自創(chuàng)武功，當(dāng)真是了不起，了不起?！?p> 花輕語冷哼一聲，道：“不愿說便算了，吹什么牛?！?p> 柴霏雪道：“那你后來逃跑那幾下也是你自創(chuàng)的了？”
沈放道：“不錯，我剛剛想明白，還沒來及取個名字。”
柴霏雪道：“原來‘八步趕蟬’和‘草上飛’也是你創(chuàng)的功夫?！?p> 沈放道：“非也，非也，‘八步趕蟬’雖然平穩(wěn)，卻略顯笨重，‘草上飛’刻意講究落地?zé)o聲，輕手輕腳，又失了勁道，與我剛剛領(lǐng)悟的步法那是比也不能比。”
季開聽他說起“八步趕蟬”和“草上飛”長短倒是頭頭是道，好奇心起，道：“沈小弟練成了什么輕功，可否也讓老朽開開眼界？”
沈放此前一直在思索從那馬蹄聲律中領(lǐng)悟的步伐，見他問起，也有心再試，道：“還請前輩指點?！蓖蝗蛔择R上躍起，掠到一側(cè)樹上，隨即反身躍向另外一邊。
此處官道有兩丈來寬，可容兩輛馬車并行，他在兩邊樹上不斷反復(fù)跳躍，幾人策馬不停，越奔越快，沈放回來之際始終從自己空馬之上掠過。
季開見他飛躍之時流暢之極，落向左邊便是左足落在樹干，隨即腳掌借力，落到右邊也是右足落下，便如人原地左右跳躍一般。如此直奔了數(shù)十丈，他一個翻身又落回馬上。
花輕語冷哼了一聲，道：“猴子蹦么？我還道你練成了什么高明功夫?！?p> 季開道：“不錯，小友身法果然已將‘八步趕蟬’和‘草上飛’的功夫合二為一，更是添了足尖腳掌的韻律變化，足尖、前掌、后跟、腳踝、小腿、關(guān)節(jié)、大腿腰腹運轉(zhuǎn)自如，全不見承起的滯澀，當(dāng)真是好悟性。”
柴霏雪道：“可惜中看不中用?！?p> 季開道：“我看沈小弟純是以腿腳腰腹發(fā)力，一躍兩丈，這腿上的力道當(dāng)真不小，莫非沈小弟是要用這個練習(xí)腿勁的么?！?p> 花輕語道：“綁沙袋穿鐵鞋跳深坑，那是外門功夫練的蠢笨傻把式，跳不了三丈遠(yuǎn)，那也能叫輕功么？”突然也從馬上躍起，也是左右樹上跳了幾個來回。只見她衣裙飄舞，起落之間毫不費力，更是說不出的曼妙身姿，空中或是凝立不動御風(fēng)滑翔，或是飛旋轉(zhuǎn)折，身法百變，看似輕描淡寫，卻比沈放還要快了幾分。
花輕語落回馬上，季開高聲叫好，道：“百花谷的‘花海迎波踏浪’，果然如仙女散花，飄逸非凡，老朽今日眼福不淺?！?p> 花輕語道：“輕功身法要以經(jīng)絡(luò)為源，以精御勁，以氣使力，才能源源不竭，出神入化?！?p> 季開道：“不錯，花姑娘所言極是，內(nèi)力才是輕功修煉的根本。內(nèi)力高一分身子就輕一分，身輕如燕，才能蹬萍渡水、走谷沾棉、踏雪無痕。不過沈小弟的功夫也踏實的很，若是兩人近戰(zhàn)之時，有此腳力變化，也是大占便宜?！?p> 柴霏雪點頭道：“不錯，我等晚輩內(nèi)力尤淺，比斗之時多半還要靠腿腳功夫閃躲，內(nèi)勁多半還在手掌兵器上?！?p> 花輕語道：“內(nèi)力修為總能愈練愈深，不辯門徑，何窺堂奧？這路走錯了，將來不過是蠢材一個。”忍不住望望沈放，道：“你當(dāng)真沒練過內(nèi)功？”她系出名門，見識不淺，也隱約看出，沈放武功純是外門路數(shù)，沒有內(nèi)功底子。
沈放嘻嘻一笑，道：“我是外門高手?！?p> 柴霏雪嗤笑一聲，顯是看沈放不起。武林之中，外門終不入高手之流。沈放這個年紀(jì)還未開始練內(nèi)功，將來成就也是有限。
花輕語眼珠一轉(zhuǎn)，道：“你喊聲師傅，我教你啊。”
沈放笑道：“‘天香訣’女人練的，功法純陰，陰陽不補，又何足道哉。我知道的內(nèi)功心法，繁若星河，懶得練而已?！?p> 花輕語不喜，道：“胡吹大氣，也不害臊?！彼倩ü鹊摹疤煜銢Q”名滿江湖，知道也不稀奇。但一個大男人，只好面子，信口開河，不求上進(jìn)，最是叫人生厭。
季開也道：“百花谷武功非同小可，雖更適合女子，但男人也不是不能練?！?p> 沈放道：“幾位字字珠璣，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覜Q定就給這身法起名叫‘三人行’，以紀(jì)念諸位?！?p> 花輕語道：“滾開，莫要算我?！?p> 柴霏雪道：“也莫要算我?！被厥痔崞瘃R背上一個長長的木箱，入手只覺甚重，怕不下六七十斤，眉頭微蹙，抬手朝沈放扔去，道：“什么破東西扔在我的馬上。”她內(nèi)力雖是不弱，擲過木箱，倒也有些費力。
沈放伸手接過，道：“哎呀，吃飯的家伙，可莫要摔壞了?！?p> 當(dāng)晚季開在城中邀月樓宴請三人，席間帶了三個徒弟，給諸人介紹了。使刀的那個叫孔江龍，使槍的叫孔山虎，乃是一對親兄弟。季開徒弟似乎眾多，這兩人已排在二十多位。還有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名叫江萬青，乃是二師兄。
揚州乃是富庶之地，季開又是有意結(jié)納，著意奉承，自是不怕破費。山中走獸云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滿桌，連個縫兒也不見。
沈放見了，似是眼也看的花了，只是搖頭。
花輕語瞧他模樣，冷笑道：“呆子，沒見過這么多吃的么，既然有人請你，可要多吃一點，不要饞了又去做賊。”
沈放搖頭道：“我本沒什么見識，確是未曾見過如此排場。只是此番西來，京西南路去年遭了水患，淮南西路自去歲冬日至今滴雨未見，這兩處百姓過的好生凄慘，莫說這一桌酒肉魚鮮，便是糧食也是見的不多?！闭f著輕嘆一聲。
屋中一時鴉雀無聲，花輕語臉色也是一變，就連一旁斟酒服侍的侍女也是站立不動，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