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放著名酒千里飄香和一架古箏，將軍歪坐，右手執(zhí)酒杯，斜枕著左手，閉目養(yǎng)神，從容自在。紅梅雪景，公子如玉，瀟灑風(fēng)流，溫潤安閑。
“煊清，你倒清閑！”王勇推門進(jìn)院，只見院中紅梅耀目，趙煊清睜眼起身，道：“大戰(zhàn)已勝，王上賜我這院子，要我做個閑散軍官，我何不如了王上的意？”
“王上這是飛鳥盡，良弓藏！”王勇毫不顧忌。
“你……”趙煊清看著還身穿戰(zhàn)甲的王勇道，“你也該改改性子，收斂些?！?p> “收斂什么？老子就是這個德行！”陽光明媚，白雪反光，王勇的戰(zhàn)甲上似乎鍍上一層金色光輝。
“你還想要什么？入朝？功名？利祿？”趙煊清緩緩道。
“哥哥我就是不甘心，明明都是戰(zhàn)功赫赫，咱們沒有家世的，滿破就是個閑散將軍，空掛著個官銜，一點實權(quán)沒有！”王勇努努嘴道，“那個陳將軍，可是家門檻都讓人踏破了?！?p> “呵，軍也參過，仗也打了，贏也贏了。沒什么遺憾了?！壁w煊清道，“王上還賜我白銀千兩，我早已心滿意足了?！闭f著，趙煊清給王勇斟了一杯酒，王勇接過，仰頭飲盡。
王勇抬腿走了。
趙煊清見父親趙淵從房中出來，忙迎上前去，道：“爹，你腿傷還沒好呢，我扶你去屋里坐下?！?p> “老這么坐著，人也悶壞了?！壁w淵執(zhí)意要和兒子去院中賞雪景，喝兩盅。
“這梅花，是好看?！壁w淵喝了一杯酒，道，“你娘生前，咱們家里也有梅花，不過是白梅，雪地里和雪景融為一體，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娘賞梅吟詩，我舞劍拼酒，倒真是歲月靜好……你小子，再給爹斟杯酒。”
趙淵忽然不說了，趙煊清默然，給父親斟茶，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父子對飲。
“爹，你不能再喝了，以茶代酒吧。”趙煊清見父親皺眉，道。
趙淵忽然瞥見桌上的古箏，道：“小子好雅興，還會這個，什么時候?qū)W的？彈個給爹聽聽?！?p> “爹，我不會這個。這是送人的?！壁w煊清笑笑。
姝熙院。
冬至。
院子里明晃晃掛滿了黃色布幔，為慶祝老爺夫人攜眾姝女平安歸來，趙云兒下令，飲宴放假一日。
清韻回到綠玉軒，青暖正忙著擦桌椅，見清韻進(jìn)門，對著清韻福了福身。清韻忙拉起她，笑道：“今日這是怎么了？”
青暖顫聲道：“清韻，之前是我不好。多虧你給我娘送了財物，我娘才能熬到今日，分得了藥，才保住一命。”
“沒事，沒事?！鼻屙崝[擺手道，“你娘沒事就好。”
“清韻，其實，之前是我……”青暖眼圈一紅。
“清韻！”云香邁步進(jìn)門。
“云香。”清韻笑著起身相迎。
“哎呀，清韻你這身梨花煙雨翠微裙真真好看?！痹葡憷屙嵶笄朴仪啤Ｇ屙嵣碇婊熡甏湮⑷?，外裹雪景繡花錦襖，腳上穿著松針挑絲繡錦鞋。
“你若喜歡，我那還有一匹這樣的布，我拿給你?！鼻屙嵉馈?p> “好，明日我便要錦衣局的人裁好。
”云香笑了。
“你身上的大朵牡丹金黃煙羅薄紗裙，暖鵝裘穿花青雨襖，粉蝶戀花流金珍珠翠玉雙繡披肩亦是光彩奪目，妹妹天資不凡，明艷動人，把衣服都襯得熠熠生輝?！鼻屙嵱值馈?p> “我娘也夸我。可她只會說好看。你的話才說到我心坎里了?！痹葡銟妨?，她哪里是想要清韻的衣裳，只是想要清韻夸她的衣裳。聽到清韻真誠的贊美，云香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喝了茶，云香又去名姝熹寧處串門了。
清韻拿起竹簡，躺在竹椅上，細(xì)細(xì)享受這為數(shù)不多的安閑時光。
忽的有個黑色身影一晃而過，清韻眨眨眼睛，環(huán)顧四周，也沒覺得有什么。
故以為自己是看書久了眼花，遂不甚在意。
夕陽西下，柏樹的茂密枝椏里漏過一縷光輝。清韻想著該去向姑姑請安了，把竹椅搬回綠玉軒，卻看見一架綠漆楠木古箏靜靜放置在廳中。
清韻一下子明白了古箏來自何方。
她打開古箏側(cè)盒，一張布帛中寫著：清韻，一別多日，別來無恙。此箏名為飛魚，我覺得只有你配使它，便送來了。落款：趙煊清。
清韻看看四周，知道他已經(jīng)走了?？粗殴~，也實在無法，只好暫時留下。
飛魚？飛魚么？清韻想起自己房中那原身留下的字句：涼風(fēng)有信渡青鳥，秋月無邊葬飛魚。
清韻翻閱了許多竹簡才知，青鳥其實是信鴿。涼風(fēng)送來好信，秋月凄冷無邊，綿綿不絕。飛魚是信念。
信息與信念一直是密不可分，互為支撐。信息建立信念，信念支撐信息。若是有信念支撐，信息生生不息；若是環(huán)境凄苦，遠(yuǎn)方送來的信息可建立信念。
秋月無邊葬飛魚，其實要連著涼風(fēng)有信渡青鳥來理解，即使無邊秋月，若是有了青鳥乘風(fēng)亦可自渡。
清韻就著燭火燒了布帛，款款步入東苑，向姑姑老爺請安。
東苑早已是燈火通明，金燦暖光，名姝熹寧與老爺姑姑云香歡飲，菜肴噴香，笑臉相迎，其樂融融。
趙云兒招呼清韻進(jìn)來同樂，清韻很懂事，馬上明白這是客套話罷了。清韻只是笑著福了福身子，請安見禮后便知趣地回去了。
回到綠玉軒，青暖小心地問道：“清韻你難過嗎？”
“難過？沒什么好難過的。我不是他們的親人，也不是名姝。沒有什么難過的理由。青暖，你要記得，今日趙煊清送琴的事和誰也不要提起。要不然，我們會有麻煩的?！鼻屙嵢崧暤?。
青暖點點頭，道：“我是知道輕重的。”
清韻挑琴弦，調(diào)好音。屋外假山彌漫霧氣，空中遮云閉月星星寥寥。清韻不是如從前一般輕捻細(xì)挑，而是放開手來彈，初現(xiàn)真性情，流水高山音調(diào)一洗情懷，裊裊余音融入暮鼓霜鐘。萬壑松濤雄風(fēng)已起，天色似乎也暗淡了幾重！
青暖聽得渾身直冒汗。
綠玉軒外的趙煊清靜靜聆聽，不知不覺心頭如陣陣鼓點有節(jié)奏地落下，心動又添幾分。
風(fēng)雨欲來，旗幡飄動，趙煊清暗道不好，不是風(fēng)動，不是幡動。
是的，他還沒有走。
可如今，不能再待了。
趙煊清雙足輕點，如梁上飛燕輕盈離去。帶走的是風(fēng)幡飄動的聲響，是琴音落入心頭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