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還有最后一個疑問?!膘o了一會兒,凌蕭又開口道,“無論在青阮還是將軍的故事里,這條巨蛇都是為禍人間的妖物,人人得以誅之。如此邪物,將軍卻為何要尊它為神呢?”
這個問題聽起來比方才那個還要“大逆不道”,凌蕭本以為翁吉奴會立即拍桌子走人,但令他意外的是,他仿佛對這個問題不甚在意,只是呵呵一笑:“其實(shí)陵國懷有這個疑問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甚至劃分了兩個陣營,一方尊崇瞳神,另一方完全相反,就如公子方才所說,將之視為‘邪物’?!?p> “而老朽將其尊為神明,是因?yàn)楫?dāng)年巨蛇被斬殺之后,身軀隆起群峰,便是今日陵國境內(nèi)的天子山。天子山全山被黑土覆蓋,土壤極為肥沃。有人統(tǒng)計過,天下所有藥草,哪怕是最為珍奇的,都能在天子山上找到。有些甚至所需的氣候土壤條件都不符合,但卻一樣能在天子山成活。除此之外,天子山上的植被都長得極為豐茂,花果俱比尋常大出去一倍不止?!?p> “而天子山驟然隆起后,順著它的山脈也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大河,叫作神母河。這條河的河水更為神奇,喝了之后能百病全消。神母河也因此被尊為圣河,至今年年都有外地人不遠(yuǎn)萬里來神母河取水,有病的治病,沒病的求長生不老。”
“天子山......神母河......”凌蕭莞爾一笑,“如此說來,巨蛇的死其實(shí)孕育出了新生。雖然它在生前惹出了諸多禍?zhǔn)?,但最后卻是以自己的身體獻(xiàn)祭,造福了后世的陵國百姓?!?p> “正是如此!”翁吉奴似乎大為激賞,“公子能領(lǐng)悟到這一層意思,足可見是有大智慧之人。可嘆世上還是有太多心思狹窄之輩,只知道揪著黑暗過往不放,卻看不到眼前的歷歷生機(jī)!”
凌蕭不置可否,只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非黑白本就難以分證,善惡好壞更是不能一概而論。這本就是一道難解的哲學(xué)命題,先賢們解答不了,他更加解答不了,充其量只能保持中立,不偏不倚罷了。
“關(guān)于冬神,已經(jīng)定論的故事基本就是這些,再深入下去爭論就多了。若公子有這個時間和興趣,老朽很愿意同公子一起研究探討,不過今日只能先到此為止了。不知公子聽老朽啰嗦了這許久,心中疑惑可有消減?。俊奔恿艘魂?,翁吉奴的心緒也漸漸平和下來,又搖起折扇,笑呵呵地問道。
“多謝將軍不厭其煩,坦言相告?!绷枋捗笆忠欢Y,“雖然這些傳說一時間與晚輩的家人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收集著,終有一日所有信息碰撞到一起,會連成一個故事。屆時,晚輩心中的疑團(tuán)或許也就可以解開了。”
“嗯,”翁吉奴贊同道,“謎題嘛,無論是字謎燈謎還是身世之謎,都要用尋常心看待。不要把它當(dāng)成負(fù)擔(dān),就當(dāng)是上天與我們玩的一個游戲,一層層撥開迷霧,直至謎底解開的那一刻,這種快感,是其他任何事都不能比擬的。”
凌蕭微微一笑:“將軍舒朗,心思透徹。也許晚輩之前的確是太過執(zhí)念了,若如將軍所言,從另一個視角來看待這件事,也許心境會開朗許多。”
“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翁吉奴呵呵一笑,也拿蒲扇在他手臂上輕輕打了一下,一回頭卻又愣住了,“誒,我那徒兒怎么這么久還沒把糖取來?還有盧兒,方才還站在這里,現(xiàn)在人呢?”
“將軍講述瞳神的傳說時他就走了?!绷枋挼?,心中一動,看來翁吉奴果真如鐘祈之所言,是個不會武的將軍。
“這個小潑猴!”翁吉奴聞言不禁大怒,“走了也不知道提前打聲招呼,真是沒禮貌!”
“他打了招呼的,”凌蕭道,“只是將軍講得太過投入,他試了幾次將軍都沒看見,便在地上畫了幅畫才走的。”
“畫?”翁吉奴一愣。
“就在那里?!绷枋捦颈_下一指。
翁吉奴連忙湊過身去,彎腰一看,只見地上果然畫著兩堆歪歪扭扭的東西。
“這雙手......這是手吧?”翁吉奴皺著眉頭仔細(xì)辨認(rèn)著,“抱在一起.....我知道了,是告辭的意思??膳赃呥@個是什么?瓜子兒臉,柳葉眉,杏殼眼......難道是個姑娘?”
一想到這兒,他眼前一亮,不禁驚嘆道:“哎呀呀,我明白了!盧兒這小子終于開竅了!我就說他怎么這么急不可耐,原來是佳人有約?。“パ?,真是男大不中留呀!不過這么私密的事也肯跟我說,看來小盧兒果真是把我當(dāng)成了他的家人呀......”
“咳,”見他一臉欣慰,凌蕭本不想打斷他,可看他這美夢做得越來越不著邊際,他還是忍不住道,“我覺得旁邊這個不見得是個女子,將軍不妨再仔細(xì)看看?”
“不是女子?”翁吉奴一愣,又細(xì)細(xì)看了一圈,道,“這么俊秀,巴掌臉蛋兒,含情目,櫻桃小嘴兒口懸珠,誰家男子長這個模樣?”
“呃......”凌蕭又輕咳了一聲,委婉道,“男子......貌似也有長得格外俊秀的?!?p> “格外俊秀的?”翁吉奴有些迷惑,“我認(rèn)得的人里就只有阿阮長得最標(biāo)致......阿阮?他畫的這個人是阿阮?”
凌蕭不尷不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翁吉奴呆了一下,覷著眼盯了那畫半晌,然后無奈地合上雙目,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