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他們就出了山林。
當見到林外涂滿天幕的落霞時,三人都仰起臉,暢快地舒了口氣。
此處其實已經(jīng)算是瀛潁地界,但距離腹地還有一日路程。三人先在附近的鎮(zhèn)子上住了一晚,沐浴洗漱。
第二日,他們精神煥發(fā)地上路,終于在日暮時分抵達了名聞遐邇的海上仙府,瀛洲。
若說京城是個富麗秀美的妝奩匣子,那瀛洲就是武士手中鑲著夜明珠的寶刀。他們一進城門,尚未見到汪洋的影子,一股海腥氣便撲面而來。
時近四月,京城已是鶯飛燕舞,炎陽靡靡。而這里卻仍充斥著早春的料峭之氣,拂過面頰的風吟里,還有一絲冬日殘雪的微寒。
但這絲陰寒完全抵消不了這座城市的熱情。
三人走在大街上,就見沿途盡是面目各異之人,形形色色,竟比凌蕭在鷹城時見到的還要多。沿街擺賣的東西也是光怪陸離,花樣繁雜。
紀麟隨手拿起個墨綠色的圓球,放在鼻下聞了聞,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過頭去,忍無可忍地干嘔了一聲。
攤主聽到動靜,忙搖著大蒲扇趕了過來,把那顆綠球?qū)氊愐粯臃呕卦粩[好,又對紀麟道:“寧康起匹賣賣空油,槍槍的油!”
“啥?”紀麟滿頭霧水。
倒是阿賀湊過來道:“他叫你不買別亂動!”
“嗯?”紀麟一奇,忽又反應(yīng)過來,道,“哦,你原是潁州人氏,自然也聽得懂這邊的話。誒,你們這兒的人都不說官話的嗎?這嗚哩哇啦的,誰聽得懂?”
“你說話才嗚哩哇啦的呢!”阿賀嗔道,“這兒的當?shù)厝硕疾粣壅f官話,覺得官話難聽,只有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才說兩句。不過啊,你要是肯花大價錢買他的東西,他一準能把官話說得天花亂墜,沒準比你說得還溜呢!”
聞言,紀麟呵呵笑了幾聲,又指著那綠球問:“那到底是什么東西,這味兒也忒惡心了!”
阿賀擰眉盯著那綠球看了幾眼,道:“這玩意兒我也沒見過。瀛洲這邊出海的人多,大貨船一天有好幾十艘。從海外運來的東西也是千奇百怪,一天一個樣。我離開這里太久,早就跟不上了。不過你要想知道的話,我給你問問?!?p> 說著,他就跟那攤主你一言我一語,交涉起來。紀麟滿眼放光地看著他倆,盯盯這個,又瞧瞧這個,滿臉驚奇之色。
忽聽阿賀驚呼一聲:“貓貓?zhí)???p> 那攤主點了點頭,道:“喲,貓貓?zhí)?!?p> 阿賀似是不信,又問了攤主幾句,最后將信將疑地說了句:“嗯嚶?!?p> 紀麟忙湊過來,問道:“說完了?這是什么?”
阿賀仍是一臉的不敢置信,望著那枚綠球道:“攤主說,這是東蛟國一種香鼠的糞便,加工后制成香餌,有驅(qū)蟲辟邪的功效。”
“啥?”紀麟瞪圓了雙眼,“老鼠屎?香餌?”
阿賀也不可思議地點了點頭,道:“那老板還說,城里的大戶人家都搶著買,來晚的還買不著呢!”
“什么?”紀麟道,“搶著來買?買這個?!莫不是瘋了!”
“是啊,”阿賀搖搖頭,“我也不敢相信。不過這里每天都有不少怪事,你慢慢就習慣了?!?p> 說完,三人繼續(xù)向前走去。
紀麟還對綠球的事耿耿于懷,念叨了半天,忽然問阿賀道:“貓貓?zhí)鞘鞘裁???p> “貓貓?zhí)??”阿賀一怔,接著反應(yīng)過來,輕輕一笑,道,“哦,就是老鼠的意思。”
“貓貓?zhí)鞘抢鲜??”紀麟又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又問,“那貓呢?貓怎么說?”
“貓是老灰?!卑①R道。
紀麟登時皺起了眉頭:“老鼠是貓貓?zhí)?,貓是老灰?!?p> “是啊?!卑①R點點頭。
紀麟嫌惡地搖了搖頭,道:“那還是貓貓?zhí)呛寐牐 ?p> 說完,他又習慣性地在阿賀頭頂揉了揉,忽然新奇地叫了聲:“誒,貓貓?zhí)?!?p> “什么?”阿賀嫌惡地躲開他的手。
“貓貓?zhí)?!”紀麟又對他叫了一聲。
“閉嘴!別這么叫我,你才是老鼠呢!”阿賀怒道。
“誒,老鼠怎么了,圓滾滾,毛茸茸的,多可愛!”紀麟道,“我還真就覺得,這名字跟你有說不出來的般配。”
“你!”阿賀氣急。
紀麟?yún)s撿到寶似的,心花怒放,追在阿賀身后,“貓貓?zhí)恰保柏堌執(zhí)恰?,叫了一路?p> 今日時辰已晚,三人先隨便找了個地方住下,打算明日一早去拜訪紀麟的那位世伯。
稍作休整,紀麟不愿在客棧大堂屈就,拉著另兩人出了門,一路道:“我知道這兒最有名的館子,就在紫云灣那里!我小時候跟父親還有杜世伯去過一次,飯食好不好先不說,單是那景致就絕對不容錯過!紫云灣離這兒也就一刻鐘的路程,咱們也別騎馬了,就這么一路逛過去,看看夜市,然后品嘗品嘗他們本地的美食。哎呀......真是再舒坦不過如此!”
一路聽他啰嗦著,三人沿著熱鬧的長街向著水汽襲來的方向走去。果然,不出一刻鐘,就望見了漆黑平靜的海面。此時已上了燈,視野不如日間遼闊,但依然可見水域浩瀚。
瀛洲地勢頗為不平,他們此時就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只見上下盡是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在平如鏡面的海里,猶如顆顆星子,承載著從天宮墜落的凡塵夢幻。
再往前走百余丈,街市就到了盡頭。紀麟回憶了一下,領(lǐng)著他們往一旁的小路一拐,三人穿過幾條逼仄的街巷,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別有洞天。
凌蕭先是瞇了瞇眼,適應(yīng)了一下光線,再看就見前方燈火通明,原是海水沖入山坳,在此處形成了一個峽灣。兩岸的燈火比方才多了數(shù)倍,肉眼可見對面山坡上酒家店鋪鱗次櫛比,每扇臨水的軒窗內(nèi)都坐了人,三五成群,說笑吃酒,好不熱鬧。
細細的海風在峽灣中穿梭,還有些冰雪的寒意。凌蕭尚不覺得什么,紀麟二人卻緊了緊領(lǐng)口,加快了腳步。
沿著石砌小路經(jīng)過峽灣后,風忽然停了,眼前局面驟開,竟又是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