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重又靜了下來。
侍女見沈尚書帶著小姐走了,便輕聲走上前來,問需不需要傳飯。
凌蕭這才意識到已經快巳時了,方才鬧著不覺得,這時才覺得五內空空。他看了沈青阮一眼,見他頷首,便也對那侍女點了點頭。
侍女答應著下去,不一會兒,便同夏嬤嬤領著另幾個宮娥進來,將飯擺好。宮娥們退了下去,她們二人便立在左右,以便時時服侍。
飯擺在沈青阮的床邊。凌蕭還好,右手行動自如,沈青阮卻尚自有些無力,只能掙扎著起身。
那侍女見狀,忙上前伺候,可不知怎的,一碰到沈青阮的手臂,她的臉便紅成了蝦子,雙手也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扶了幾次都扶不住。夏嬤嬤見狀,忙上去將她換了下來,又飛了她一記眼刀。
一番折騰,沈青阮終于在床頭倚好,雙手捧著碗,慢條斯理地用飯。飯食都是藥膳,顧著他們的傷勢,全是些精細食物。但他仿佛還嫌粗糲,每進一口都要緩上半天。
凌蕭知道他是臟腑受損,血氣不暢的緣故,便道:“睡前靜坐吐納,內息經膻中、氣海,運行三十六個小周天,會好受些?!?p> 沈青阮緩了口氣,看著凌蕭道:“多謝。”想了想,他又放下碗筷,正色道,“還有國宴一事,家父雖代為謝過,我卻尚未親自道謝?!闭f著,他挺直身子,雙手一攏,對凌蕭行了個禮。
“不必?!绷枋捗Φ溃娝环瑒幼骱竺嫔喊祝挥杉钡?,“你不必......”
說著,右手就伸了出去。見夏嬤嬤將他安穩(wěn)扶到靠枕上,他才又把手收了回來。
沈青阮見他如此,卻寬慰道:“世子不必擔心,小傷而已,不礙事?!?p> “結界被破,內息阻滯,此傷可大可小?!绷枋捰行┎辉ィ澳慵仁橇曃渲?,應當明白厲害。”
“明白,明白?!鄙蚯嗳钶p輕一笑,“原本不明白的,被世子提點后也明白了?!?p> “你......”凌蕭一時語塞。
“聽說世子在翼虎將手下走了百余招,”沈青阮又道,“在世子這個年紀,當真令人驚嘆?!?p> 說得好像自己多么老成一般,凌蕭不由腹誹,嘴上卻道:“你也不錯,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會武?!?p> 聞言,沈青阮輕輕嘆了一聲,苦笑道:“我本也不欲讓人知道的。”
凌蕭有些意外,抬眼看他,腦中卻忽然浮現出秦觀唐的一句話:“沈公子也算是為名聲所累了......”
思及此,他心下一動,當即錯開眼神,低下頭去。
他沒追問,沈青阮仿佛也明白他不追問的道理,心照不宣地掀過了這一頁,只道:“世子身上的傷可還好?看著有些嚇人。”
凌蕭抿了抿唇,淡淡道:“無事,只是皮肉傷?!?p> 說完,他飲盡最后一匙湯,便放下了調羹。沈青阮也隨即放下雙箸,示意夏嬤嬤將碗撤走。
凌蕭忽然意識到,他其實根本吃不下東西,方才只是在陪著自己而已。
飯食撤下,兩人漱口凈手后,宮娥又端來了湯藥。二人擰著鼻子灌下去,沈青阮便由夏嬤嬤服侍著躺下了,凌蕭也回了自己的屋子休養(yǎng)。
然而還沒過一個時辰,外間又喧嘩起來。接著就聽夏嬤嬤在門外道:“世子,太子殿下來了。”
他本也不困,根本沒睡,便披上外衣出去見駕,正在門口迎上太子。太子見他行動不便,忙要他免禮。
二人折回屋內,太子又賜了座,接著往他身上打量了一圈,開口便笑道:“蕭兒此次立下大功,雖受了些傷,卻也給了索倫人一個下馬威,長了我朝顏面!”
凌蕭微微頷身,恭敬道:“殿下過獎了,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p> “嗯,好,好!”太子連連點頭,“不卑不亢,不驕不躁,怨不得父皇如此喜愛你!”
凌蕭一怔,忙道:“陛下錯愛,凌蕭惶恐。”
“誒,”太子擺了擺手,“蕭兒不必如此拘謹。你幼時與我甚是親厚,此番雖多年未見,但也不要生分了才好。”
說完,他端起宮娥新上的茶飲了一口,又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道:“我本想奏請父皇,讓你們來東宮休養(yǎng)??商t(yī)卻說你們受的傷不宜挪動,這才在太極殿騰了兩間屋子出來。簡陋是簡陋了些,不知你可還住得慣?”
凌蕭忙道:“一切都好。承蒙陛下恩賞,凌蕭感激不盡?!?p> “唉,都說了不必拘謹,你還是這般守禮?!碧訃@氣道,“不過,這點倒是與凌伯伯很像,不愧是他嫡親的外孫?!?p> 一聽這話,凌蕭忽然想起了那年他們離京前夕的夜宴上,太子與外祖的一番對話。雖過了七年,那番情景卻如刀刻般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當時年小,只聞琴曲,未識弦音。如今再回想起來,卻能品出幾分不同。
“蕭兒身上的傷如何?”太子接著問道。
他連忙回過神來,道:“無礙,只是皮肉傷而已,勞殿下掛念?!?p> “傷筋動骨一百天啊?!碧訃@道,又輕輕撫了撫他的左臂,“聽太醫(yī)說,蕭兒左臂受傷頗重,沒一兩個月怕是動彈不得。這些日子,你怕要吃些苦頭了!”
凌蕭的左臂本沒什么感覺,可方才被他觸碰過的地方卻如火燎一般燒了起來。他強忍下心中不適,還是恭敬道:“凌蕭自幼習武,磕碰乃是常事,殿下不必掛懷?!?p> “嗯,”太子笑道,“你們家是武將世家,你外祖、你母親皆是錚錚鐵骨,為江國立下汗馬功勞。蕭兒武藝卓絕,今后成就怕還要在祖輩之上。好!”
他一個“好”字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聲:“皇兄在里面嗎?”說著,屋門開了,元知若探進頭來瞧了瞧,看到他們坐在一處說話,便笑著走了過來。
“見過皇兄?!彼葘μ右欢Y,然后對凌蕭道,“下朝后我本想與皇兄一道來的,不想被母妃叫了去。世子覺得如何?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