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后，日子便仿佛突然加快了一般，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到了二月初一，國考的日子。
幾乎半個元京城的官宦人家都在一大清早駕車前往崇文殿，加上外地來京考試的官家子弟，長街一時擁擠得水泄不通。
凌蕭也在浩浩蕩蕩的車隊里。他這次選了文試和武試，文試在上午，因為是必考項目，所以崇文殿前擠擠挨挨。
這大概是全國的親貴子弟聚得最齊的一次，凌蕭打眼一看，參考的大概有一二百人，不可不謂壯觀。其中有些他已經(jīng)見過，便隔著人群點頭致意，剩余大多數(shù)卻都是生面孔。
上午單考文試，武試和樂試都在下午。樂試還是在崇文殿舉行，武試在離此處不遠的演武堂?？荚嚪謨刹剑瑔未蚝蛯Υ?。單打的項目自選，可選兵器。對打就是兩人一組，不用兵器，只比拳腳功夫。
凌蕭的單項自然是舞劍?？稍趯Υ虻臅r候，他沒想到對方那么弱，幾乎一點功夫都沒有，一時出手過重，將他打出去一丈多遠，“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那人大概從小沒這么摔過，躺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哭爹喊娘，在聽聞凌蕭是衛(wèi)國公世子后才止了哭喊，灰溜溜地爬起來走了。
這一日過得哭笑不得，不過好歹算是過去了。十日后發(fā)榜，凌蕭以第二的成績考入國學(xué)監(jiān)，于三月初一入學(xué)。
國學(xué)監(jiān)地處元京西郊望京山上，占地極大。一條青石板路直通向山上，路兩旁遍植銀杏，據(jù)說秋日里風(fēng)景如畫。
走上大概兩刻鐘的功夫，便來到一座青石牌坊之下，上書“惟思”兩個古樸大字，據(jù)說是國學(xué)監(jiān)初建之時，開國君王元梓徽所書。石坊后面便是國學(xué)監(jiān)的地界，雖無守衛(wèi)，但眾所周知，閑雜人等，到此止步。
在這之后是一段幽篁籠罩的小路，幽深曲折。盡頭處是一扇朱紅的大門，門匾上書“國學(xué)監(jiān)”三個大字，風(fēng)骨奇佳，據(jù)說是一位來自東陵的大儒手書。
凌蕭和檀荇一大早便循著山路行到此處，只見大門開著，門邊站了個學(xué)生模樣的少年，見到他們二人，便拱手一禮，道:“請出示箋帖。”
出榜當(dāng)日，中榜之人都收到了一份金花帖，當(dāng)作憑證之用。凌蕭將其小心從袖口抽出，遞了過去。
那人仔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再抬頭時，忽然沖他笑道:“凌兄，在下秦觀唐，以后便是同門了，多多關(guān)照！”
秦這個姓在京中并不多見，官宦人家更是少之又少。凌蕭腦中忽然浮現(xiàn)出烜雍伯吹胡子瞪眼跟人吵嘴的模樣，也對秦觀唐回以一禮，又介紹道:“這位是小弟檀荇，隨我一起來的?！?p> 那秦觀唐全然不認生，又對檀荇笑道:“檀兄好！”說著將二人迎進門內(nèi)，又揮手招來一人，對凌蕭他們道，“這位是章雅兄，就由他帶你們?nèi)W(xué)舍落腳。你們來得早，可以先在監(jiān)內(nèi)四處逛逛，之后在氏月堂有集會。我還要在此迎候其余新生，就先失陪了?！?p> 凌蕭對他點了點頭，便與檀荇跟著那位章雅向內(nèi)走去。
從剛剛的大門入內(nèi)后不遠又是一道向上的臺階，大概百余級，之后又是一扇大門，比之前那扇略小，也刷著朱漆。
他們跨過門檻，里面光線頓時一暗，原來門前整齊種著參天的松柏，于道路兩旁各自成陣。樹木極大，遮天蔽日，不知已有幾百年的樹齡了。凌蕭他們一路向前。行走其中，初春的暖氣完全被樹蔭隔斷，身上漸漸有了些涼意。
大約走了十幾丈，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是一塊能容納數(shù)百人的開闊平地。對面一座巍峨莊嚴(yán)的建筑，比一般的屋舍高了一倍有余，門前左右兩側(cè)各四根兩人環(huán)抱的大柱，中間是一扇約有三人高的大門，上面細細雕著人物圖畫。不過隔得遠，凌蕭他們看不清細節(jié)。
“這就是氏月堂。巳時祭酒會在此處召開新生集會，你們到時都要列席。”章雅指著那座建筑對他們道。
繞過氏月堂，后面并行延伸出去兩排屋舍，又在終點處由一飛檐翹角的三層建筑合攏，將中間圍出一個極寬敞的院子。此院南北寬約三十丈，東西再略長出五丈，里面花木錯落，兼石獸雕塑，白石小徑，十分潔凈雅致。
他們穿過中院，從角上一座小門出去，眼前又是一片開朗。只見樹木花草郁郁蔥蔥，不再似前院那般嚴(yán)肅，全然一片生活氣息。
繞過一片杏林，芳香清郁中，就見不遠處一段長長的花廊，圍著一池碧水，緩緩向上延伸而去，而后隱到了一片假山后面。正值花季，廊上紫薇初放，姹紫嫣紅，甚是可愛。他們順著長廊拾級而上，透過廊柱，能看到池中錦鯉在初陽灑下的波光中嬉戲。
走過長廊，便是一片綠茵，上面點綴著白紫兩色的小小花朵。一條石板路從綠草中間穿過，延伸到對面三三兩兩散落分布的院落腳下。
“那便是咱們的寢舍了。”章雅指著對面的一片高低錯落的小院子道，“這里地勢不平，院落大小不一，有的住五六個人，有的只能住兩三個人。一開始都是監(jiān)里給你們隨機安排的，以后你們可以自行調(diào)換，不必拘束?！?p> 說著他展開一副卷軸看了看，指著凌蕭的名字道，“凌兄你先暫且住在......誒......這不是觀唐的院子嗎?”
他有些意外，看了看凌蕭，道：“凌兄，你跟觀唐，啊，就是剛剛那位公子，住在同一間院子呢！十七院，真是巧！”說完，他指了指大概中游的一處院落，招呼他們道，“二位請隨我來。”
院子都用竹籬圍著，大概一人多高，看不清里面的情況，但能看到花樹越過竹籬的蓬勃枝條，或是綠植蔥蔥的莖葉。很靜，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院子并不都緊挨著，有些距離較近，有些因為地形的原因較為孤立。院落間聯(lián)系的小路曲曲折折，經(jīng)常要繞些彎路才能走到院門口。
十七院正處在院群的邊緣處，看著面積頗大，結(jié)構(gòu)上和別的院落也沒什么不同。只是遠遠的就能看到院子里面郁郁蔥蔥的，如同藍色霧靄一般，朦朦朧朧看不清是什么植物。
院子坐北朝南，東面就是幽深的林木，西邊挨得最近的院子也隔了幾丈遠，看起來很是獨立幽靜。
凌蕭他們由章雅領(lǐng)著，踏著古樸的青石板在院落之間穿行而過。每個院子都有不同的風(fēng)格，有的很是風(fēng)雅，有的就頗田園，他看到有些院門邊上還掛了小小的木牌，上書“流觴閣”，“落梅小筑”等，總之有些意趣。
大概兩炷香的功夫后，他們開始隱約聽到了潺潺的水聲。又繞過一座圍墻上攀滿三角梅的院子之后，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寬不逾丈的小溪，溪水約半人深，水流較急，但十分清澈，上搭一座青石板橋，毫無點綴，卻極為雅致。
“小心路滑?！闭卵盘嵝训馈?p> 過了橋，就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耳旁忽然清幽了起來。
這不是那種無人說話的安靜。剛剛橋那邊也很安靜。相反，橋這邊的動靜倒還多了些，但都是自然的聲音，松濤，葉落，流水，鳥啼，加之樹木蔥郁，氣味芬芳，讓人有種置身田園詩畫之感。
“這邊住的人少，但也靜。”似乎怕他們嫌這里偏僻，章雅還解釋了一句。
其實他完全不必擔(dān)心，這清幽的環(huán)境甚合凌蕭心意。
再往上走幾十個臺階，他們便到了那間十七院外。院門上掛了一把銅鎖，樣式也很古舊。章雅從腰間哆哆嗦嗦扯出來一大串鑰匙，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上面標(biāo)著十七號的一柄老紫銅鑰匙，開了門。
他率先進去，凌蕭二人緊隨其后。
只見院子內(nèi)部甚為寬敞，正對著院門的是三間并排的屋舍，現(xiàn)都大門緊閉。院里地面上鋪著整齊的青石，沒有多余的花草，只院子中間一棵古樹，樹身高大，枝干遒勁。幾乎遮蔽了整個院子的巨大樹冠上，如今開滿了藍紫色的小花，風(fēng)吹過，花枝搖曳，如夢似幻。
原來從遠處看著朦朦朧朧的一層輕霧，是這傘蓋一般的樹冠上的靡靡繁花。凌蕭和檀荇的注意力一時都被這棵樹吸引了過去，兀自仰頭張望。
章雅已行至屋門前，見兩人沒有跟上，又折了回去，也望著這棵樹，有些感慨地笑道:“這樹據(jù)說立監(jiān)的時候就有了，當(dāng)時還沒這么大，就把它整個兒包到了這個院子里。沒想到這些年里，這樹竟一直瘋長，都快把整個院子淹了。照這個勢頭下去，這個院子馬上就留不住了。凌兄你沒準(zhǔn)是這個院子的最后一任住客了呢！”
檀荇眉頭一皺，就問:“怎么呢？這樹看著也還行啊，離著屋子還有丈余呢?！?p> 章雅就笑了，道:“檀兄弟有所不知，這樹的樹冠大，根系更是發(fā)達，把這地下都填滿了。再長大一點，就能把屋子頂了去，到時候就不能住人了?！?p> 說著，他從那一大串鑰匙中取下屋門的鑰匙，然后走到了三間屋舍中西面的那間門前，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