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的輪廓遮擋了日光,灑落的陰影剛好將凌靈戚籠罩在內。
一時間,天黑黑,欲落雨。
船上伸出兩條舢板,并成一條還算穩(wěn)當寬闊的路。
像是在提醒凌靈戚,別把路走窄了。
四個漢抬著一個箱子當先走出,興高采烈。
凌靈戚起身,正欲抖擻一點老大的威風,卻看見艙中又走出了幾人。
四個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子,在一個文士的率領下,緩緩走下。
凌靈戚眉頭一皺,因為他從那四個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殺氣。
他們都殺過人。
還不止一個。
確認過眼神,是自己打不過的人。
凌靈戚正要裝作沒瞧見,領頭的那個文士卻在他身前站定,作了個揖,“鄙人乃瑯琊王氏部曲,不知張郎君何在,能否容鄙人前去拜見?!?p> 凌靈戚遲疑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四個手下,得到了他們接連點頭的側面證實后,帶著文士來到了涼亭中。
事實上,張恪也早就瞧見了這邊的情景。
但是,要矜持。
當文士瞧見涼亭中那個身影時,便對建康城中那些他本來覺得夸張的傳言,信服了起來。
只見一個少年身形修長挺拔,面容俊美無比,氣質超然。
隨意站在那里,湖光山色便都收斂了風采,朗日清風便都化作了陪襯,一眼看去,目光中,便再無旁物。
“張郎君安好?!?p> 文士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好。
張恪灑然回禮,等著對方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等奉家主之命,護送四位兄臺和那口箱子前來上虞,如今既已順利抵達,不敢多打擾張郎君,告辭?!?p> 說完,文士又恭敬拜別。
走得很是瀟灑。
臨走時,還忍不住撂下一句,“今日始知張郎君盛名無虛也!”
張恪呆呆地望著那個離去的背影。
大老遠跑來,好歹讓我裝個嗶再走啊。
他靜靜琢磨著文士剛才的話。
家主?
王導?
他面上頓時露出喜色,這么說,大事成了?
渡口旁,七彩小伙伴又整整齊齊地聚到了一起。
凌靈戚面色嚴肅,問道:“你們嘴巴閉嚴實了沒?沒有亂講什么不該講的吧?”
漢子們都點點頭,“放心吧頭兒,沒誰問我們?!?p> “再說,我們說了也沒人信??!”
“頭兒!快帶我們去見主公吧!”
凌靈戚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詞匯,驀地瞪大了眼睛,掏了掏耳朵,“什么玩意兒?”
一個漢子興奮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朝凌靈戚手中一拍,大笑道:“頭兒,我們被正式免職啦!”
......
凌靈戚和唯一留守的漢子對視一眼,不是太能理解這份發(fā)自內心的喜悅到底從何而來。
雖然這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甚至他們也有那么一丁點的心理準備。
但,至于這么開心嗎?
“頭兒,你不懂!”
“如今,跟著張郎君混,要比跟著陛下混強?!?p> 兩個去了建康的漢子高深莫測地說道。
“放屁!”
“張郎君雖然厲害,那能跟陛下比嗎?”
凌靈戚怒了,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怎么從自己手下的口中說出來。
四個原本興奮的漢子瞬間唯唯。
“是是是,跟著陛下混更好。”
“頭兒教訓得是?!?p> 凌靈戚還在氣呼呼的,身旁,幽幽響起一聲言語。
“頭兒,咱們那能叫跟陛下混嗎?咱連陛下的面都沒見過......”
說話的,正是陪著凌靈戚留守在上虞的漢子。
凌靈戚神色一滯。
娘的,好像他說得對啊......
“行吧,咱們去找張郎君,你先把文書收起來,不要聲張,咱們啊,要先將姿態(tài)擺高一點,盡量營造出一種張郎君求我們的樣子,然后......”
領導就是領導,很快振作了精神。
凌靈戚低聲地吩咐著,聽得五個手下頻頻點頭,深意為然。
一旁,柏舟提著兩個魚簍,翻著白眼,“你們真當我不存在?。俊?p> ~~
王家部曲驚鴻一瞥之后,又登上了他們的包船緩緩離開。
張恪的七彩小伙伴也走到了涼亭中。
柏舟將魚簍朝地上一放,雙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凌靈戚等人。
被偷聽去了全部計策的凌靈戚只好哭喪著臉,將解職的文書朝張恪一遞,“張郎君,我們這下可是成了無家可歸的人了?!?p> 張恪接過一看,正是六人供職的部門下發(fā)的免職文書。
張恪也這才知道,這六人竟然如今是在廷尉手下領俸祿。
想想倒也說得過去。
此事如此順當?shù)剞k妥,看來荀羨跟小皇帝關系確實不一般。
升過天的關系就是不一樣!
“那你們準備怎么辦?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奖M管直說?!?p> 張恪故作大度地問道。
六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齊齊跪地,“請張郎君收留!”
張恪皺眉、思索、然后在恰到好處的時間之后,展顏一笑,伸手將凌靈戚扶起,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既然如此,未來便仰仗諸位了。”
教科書般的演技渾然天成,毫無雕琢的痕跡。
“多謝張郎君!”
眾人神色激動,齊齊激動感恩。
“還叫張郎君?”
柏舟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眾人立刻反應過來,“多謝小郎君!”
張恪瞥了柏舟一眼,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個本事。
名分敲定,當事雙方竟然都悄悄松了口氣。
張恪看著那四人,“說說建康的情況?”
一提建康,那四個漢子登時就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開口。
嘰嘰喳喳,倒是毫無組織紀律性。
“小郎君,我太佩服你了!”
“小郎君,你是不知道,建康城都要瘋了?!?p> “現(xiàn)在整個建康城都在流傳著小郎君的詩?!?p> “他們還喊著什么一代詩仙,嚷嚷著要看整首呢!”
張恪連忙伸手按了按,隨手指了一個漢子,“一個個來,你先?!?p> 被點著的漢子頓時有種火了的感覺,挺起胸膛,“這事兒啊,那就說來話長了?!?p> “那你就長話短說??!”
凌靈戚吼了一嗓子,嚇得那漢子也顧不得賣弄,竹筒倒豆子,將他所知曉的倒了個干凈。
前面的情況自不必說,那日司徒府的盛會過后,只兩天,那幫士族豪閥就將各自推薦之人的生平事跡送來了。
然后王家早早準備好的人手也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將五百本冊子做了出來。
取名叫做《憂樂集》的冊子,迅速被早早守在司徒府上的各家哄搶一空。
然后,迅速地火遍了整個建康。
人人口中討論的都是這本冊子,粗通筆墨之人都想辦法找來一本抄寫。
一時間,建康城的紙都要被買空了。
張恪的聲名更上了一層樓,原本只是長得帥,如今又多了天大的才名。
還有人將張恪喊作一代詩仙呢!
而后,四人莫名其妙地拿到了被免職的文書,在王悅的“建議”下,返回了上虞。
“你們面子還不小啊,能讓瑯琊王氏部曲親自護送?!?p> 凌靈戚不無艷羨。
四人面色登時古怪了起來,看著眼前的箱子,“他們是送這口箱子的?!?p> “箱子?什么箱子比人還金貴!”
凌靈戚下意識就要伸手,張恪眉頭一皺。
凌靈戚卻忽然縮回了手,恭敬地朝著張恪請罪。
張恪大致猜到了箱子里是什么,腦海中急速地閃過各種念頭,最終選擇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他躬下身,親自將箱子打開。
陽光照射處,一片耀目的金光瞬間亮瞎了幾雙貧窮的眼睛。
竟是整整一箱的金子和一個安靜躺著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