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是在敲打蒙皮過厚的鼓一樣，悶響搖撼著腦袋，而我的意識仿佛浮在水面，即使那震動激起波瀾，也無法做出回應。
可是很快這種怠惰就被耳朵否決了，隨著不斷清醒，悶響變成了機械的“滴滴”聲，波瀾也隨之大幅度翻涌。
很吵！——在我發(fā)覺這個事實之前，手已經(jīng)先行一步摸索到被窩里的手機并拖到面前關掉了鬧鐘。
雖然仍然很困，但多虧作為學生那對于遲到本能的恐懼感……在一番掙扎后我終于鼓動腰肢坐了起來。
“啊啊啊——”
煩躁的亂揉了一把頭發(fā)后我習慣性的打開了QQ。
“早上好”伊琳的消息框在跳動。
“早”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草草的回了信息。
伊琳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最開始時只是答應交往一個星期試試，但直到我發(fā)覺她已經(jīng)成為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后，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三年了。
正常情況下，以我們的關系甚至說入壘了都不奇怪，但苦于不在同一所高中，我們的見面機會少了很多，也因此感情遲遲停滯不前——不過如果這種東西一開始就是“最高”的話，再上升也多大意義……至少我對于她的喜歡就是高到這么夸張。
“早，代瑞”
吃過早飯剛出門不遠，背后有人打著哈欠懶散的追了上來。
“老師好”
我用同樣無精打采的聲音回復他。
“昨天晚上難不成又通宵了？”
“還輪不到小鬼來教訓我”他得意的垂下視線用眼角瞟了我一眼“老師我可是暢銷作家啊，暢銷！”
“……”
他甚至專門在最后加強了語氣，令我一時只有苦笑。
沒錯，葛文——我的語文老師，除了教書以外，一直還兼職著寫作……不過用“暢銷”來形容他作品的話，屬實有點……
“你昨天不還在抱怨想了好久的書名被人占用了嗎……我猜你根本就是又因為這種小事而不好好睡覺”
“什么叫‘又’？”葛老師仿佛來了一點精神，但似乎是真的通了宵，連抱怨都顯得有氣無力。
“那可是書名啊，小鬼，一本書的門面……”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我無趣的沖葛老師低下頭嘆了一口氣，結(jié)果在抬頭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身影。
“喂——十一，曉雨！”
聽到我的喊聲，前面不遠處一個頭發(fā)蓬蓬的男生和一個扎著單馬尾的女孩看了過來。
“喂……喂！”
葛老師還想說些什么，不過沒等他開口，我就邁開步子朝二人跑了過去。
“你這家伙……可惡”
不爽的咂了下嘴，葛老師也跟了上來。
“早上好”
在我們追上來后，十一沖我們揮了揮手，而跟在他旁邊的曉雨也禮貌的打了招呼。
曉十一和曉雨，雖然對外宣稱是兄妹，但事實上十一只是曉雨的父親再婚后過繼來的孩子而已，嘛，盡管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就是了。
“唔……早上好”
理所當然的，葛老師的回答有氣無力。
“老師看起來好累，不然就請一個星期的假怎么樣，好好休息休息”
十一看向葛老師的臉滿是媚笑，可以的話這學期都不用來哦，像是在這么說似的，但后者只用有如殺人般的視線回應他。
“哥，你這星期不是還得讓老師幫你補課嗎？”
“……”
十一顫抖了一下。
“小雨，我作為哥哥也是要有威嚴的……”
“作業(yè)要抄妹妹的，家務也推給妹妹，現(xiàn)如今這樣的哥哥還有威嚴嗎？”
“什么啊，這樣的家伙簡直就是人渣，真的可能存在這種人嗎？”十一一臉事不關己的憤慨。
“嗯——？”
曉雨不滿的鼓起了腮幫，而見到妹妹如此姿態(tài)的十一只能在一瞬間敗下陣來。
“……小的知錯”
果然是妹控啊……我在心底默默調(diào)高了十一妹控屬性的打分。
“你這家伙還敢說！”一直死氣沉沉走在一旁的葛老師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一把按住了十一的腦袋“要不是你，我怎么會連星期天都沒法享受！”
“啊啊啊，腦殼……”
十一夸張的掙扎著，過往的路人或是習慣了這個場景或是只感到好笑，紛紛向他們倆投來“關愛智障”般的眼神。
“你這個鬼畜……三線教師，這是體罰啊，變相……啊啊啊啊……”
“喂喂喂，最后那一段慘叫我沒聽清楚呢，我可愛的學生？”
葛老師突然加大了力道，十一的掙扎漸漸變的真切。
但是……
“但是老師”我迫不及待的開始補刀。
“什么三線來三線去的，三線作者還是被無數(shù)次退稿什么的，十一盡管天天和我說這些，但我可都沒有相信過哦”
“你，你說什么退，退稿……怎么會有這種惡毒的謠言……可惡的小鬼”
葛老師火冒三丈的盯向身前毛茸茸的腦袋。
“好啊，今天的古詩背誦，我來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喂，等等，這不是公報私仇嘛！可惡……就算是這種事情……我……”
“那你背了嗎？”
曉雨歪著頭朝十一投出會心一擊。
雖然很可愛，但的確致命……
“姑……姑且是……”十一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讀……讀過”
好像特別喜歡看十一窘迫的樣子似的，曉雨在旁邊輕輕笑了起來，明亮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而我在旁邊注視著他們倆，突然就有了些寂寥的失落感……
不過沒能等太久，急促的來電鈴聲便打斷了我的惆悵。
2
約翰從下水道里跑出來時，時間已經(jīng)過了凌晨。
因為汗水浸透了衣服，所以剛回到地面時，寒風夾雜著雨水在一瞬間打濕了他的全身，他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從出口翻出來，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一點一點往路上走。
剛開始拋下吉米逃走時他還熱血沸騰的想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實現(xiàn)吉米的遺愿，但隨著不斷躲避怪物的追擊，那一股憤怒帶來的使命感漸漸熄滅了……
自己到底該怎么辦？又能做些什么？說到底人們會相信這鬼扯一般的事情嗎？
真是……蠢爆了。
說到底自己逃走的動機又有多少是為了吉米呢？不，只是為自己能活下去而找借口罷了。
而直到現(xiàn)在的劫后余生才終于讓他想起這件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他浪費時間去找照片！
“哈啊啊……啊啊”
約翰站在雨中大哭，內(nèi)疚感從心底一直升騰到腦門——是他害死了吉米！
“都快逃啊……”
他泣不成聲的跪倒在地上，因為是在賭場附近，周圍的人流量很大，或吃驚或嫌惡的人們在他的身邊繞開，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撐開了一個缺口。
就是為了我這種人……
為了讓我和這些根本不會想起你的犧牲的家伙們活下去……吉米……
那還不如都死了算了！
有誰在心里怒吼，濃稠的黑色慢慢從心里滲了出來，每滲出一滴，約翰的全部器官都仿佛被捏成了一團。
“有怪物……有怪物，都逃啊……啊啊啊”
他仰著上半身哭喊，分不清雨水還是眼淚的東西流進嘴里……咸的發(fā)苦。
“要是你不把怪物的事情告訴上面的人，那么大家都會完蛋！”
吉米的話還環(huán)繞在耳邊。
該死！
約翰緊咬著牙關想要憋住眼淚，“嗤嗤嗤”的幾乎把牙齒都咬碎了。
這家伙明明平時膽小的甚至不敢離開自己，現(xiàn)在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去救這些人……憐憫這些從來沒有憐憫過他們的家伙——那是吉米的愿望，如果是我的話，我去代替他死……
那我會怎么說呢？
約翰緊握著拳頭，很少修理的長長的指甲在還沒有嵌進肉里就被折斷，血肉被翻出來，但那疼痛甚至不能觸動約翰絲毫。
我不會去救他們，吉米，約翰在心里輕輕的回答自己。
如果是很久以前的我或許還會有這樣的善意……
但那不是現(xiàn)在……
所以真正值得拯救，需要活下去的人……是你啊，是你才對啊。
“你是在哭嗎？”
好像有誰在身邊說話，聲音還很稚嫩，軟軟的充滿了溫柔。
請給我一點點力量吧……只要一點點就好。
——那樣我就能下定決心。
約翰抬起頭看向眼前正在沖他微笑的小女孩。
然后去拯救這些像你一樣的人……
在小女孩的身后，一對略顯年輕的父母正在給他們撐著傘。
“啊……”
沙啞的喉嚨讓約翰說不出話來，于是他只能用破夾克勉強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對女孩搖了搖頭。
“噓——我看見了哦”
像是在家里突然找到了藏匿零食的地方，女孩調(diào)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啊，你的指甲”
突然發(fā)現(xiàn)約翰手上的傷口，女孩一副嚇了一跳的樣子，約翰本能的想把手藏在背后，但在那之前他的一只手被小女孩握住了。
好溫暖……
約翰注視著女孩的神情，手指的傷口被灌進雨水，直到這時，疼痛才終于傳了過來。
大概也有十幾歲了吧，還像小孩子一樣天真……是因為生活在無憂無慮的環(huán)境中嗎？
約翰設想著如果她生活在下水道里會怎么樣……突然覺得女孩無力的可笑。
但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溫暖的生物太柔弱了，所以才會讓那些惡人占據(jù)了世界表面吧。
腦海里突然浮起在賭場被敲詐的場景，約翰連連搖了搖頭。
“沒關系”
他盡可能溫柔的說，但聲音依舊沙啞的厲害，仿佛哭過很久了似的。
“你騙人，剛才你明明皺眉了”
女孩有些得意地挺起小小的胸脯，在自己粉紅色的挎包里翻了起來，于是理會女兒想法的婦人從提包里找到了一個精致的工具包并抽出一個指甲剪遞給女孩。
“這個可以送給叔叔嗎？”女孩宛如撒嬌般小聲的問。
“當然，你的太小了，叔叔用不了不是嗎”
嗯！女孩喜笑顏開，接過指甲剪遞給了約翰。
如果是現(xiàn)在的話……還會想著一起去死嗎……
不。
那一點點的勇氣無疑是得到了。
真是沒辦法啊……
約翰苦笑了一下，拿起那份小小的禮物站了起來。
“謝謝你，小姑娘”
仿佛從未有過似的，約翰生疏的鞠了一躬，他抬起因眼淚和雨水顯得有些滑稽的臉沖女孩做了個鬼臉，后者注意到了，一下咯咯地笑了起來。
謝謝你的救贖……
約翰抬起頭，終于背負了自己的所有罪惡。
“先生”他認真的說“在下水道里我們遇見了很可怕的怪物，而且數(shù)量很多！”
年輕的夫婦疑惑的互相對視了一眼，顯然有些迷茫。
“你說的不會是鱷魚吧，難不成有人把養(yǎng)的鱷魚放生了？”
怎么會……
約翰在心里苦笑，如果只是那樣，吉米怎么也不會那么容易就死掉。
“先生，請聽我說，我的兄弟為了救我已經(jīng)死在了里面……那不是鱷魚，那是怪物！就像是電影里捏造的那樣！”
“可這讓我們怎么……”
“先生！我沒有任何理由騙你，也得不到好處，就在剛才我還在想干脆讓所有人都死掉”
“但您的女兒”約翰朝小姑娘笑了笑，后者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父母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天使，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為了救更多的人！”
“快離開這里，我會去向警察報告”
“但沒人會相信你的”丈夫拉住了正要離開的約翰。
“如果他們不想活下去，那上帝也救不了他們”
約翰剛一回頭，他無奈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臉上，因為在不遠處的下水道出口，吉米附滿綠色怪物的臉探了出來。
“哦，我的上帝……”
順著約翰的視線夫人也注視到了那還保留著人形的“吉米”
就像是最開始碰見那群怪物一樣，約翰張開了嘴呼喊而出的，就只剩下
——“快跑?。?！”
3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
“怎么回事？”
見我掛掉電話，十一好奇的湊了過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媽從境外打來的，但我還沒來得及接她就掛斷了”
“也許是想你了呢”曉雨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點了點頭。
“啊”像是突然記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曉雨突然樂呵呵的笑了。
“說到這兒，我想起我以前接過的那個騷擾電話了，結(jié)果哥對著電話臭罵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惡意軟件”
“唔……”曉雨吐了吐舌頭“臟話一大堆呢”
“我還不是擔心你被人詐騙”十一有些慌亂的開始詭辯“畢竟我的妹妹漂亮又可愛，被人拐了怎么辦？”
“哈啊……說，說什么呢”
曉雨紅著臉扭扭捏捏起來。
“曉雨難不成是很害羞別人夸自己的那一類？”我哭笑不得的插上了話。
“唔……”她搖搖頭，一臉的鄙夷。
“只是因為那段話聽起來妹控又惡心”
“咔……！”
十一流下了心酸的眼淚，但他被損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以很快那家伙就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又和我們嬉笑起來。
因為有事情要辦，所以葛老師先走一步，而我們也在我回撥母親的電話無法接通后慢慢走到了學校。
不過今天的教室好像有點熱鬧過頭了……
“好家伙，這幾天不得玩瘋？”
“那可不，想想都爽啊，我們學校一星期都只放半天假呢”
……
好像是在談論那個已經(jīng)好幾天沒來學校的學生，剛一進教室，就聽見幾個人在一起嚷嚷開了。
“你認識嗎？”
我看向十一，他聳著肩搖了搖頭。
不過，無論十一認不認識其實我都沒打算做些什么，雖然不壞，但是我自認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自然也不會有惹上麻煩事的想法。
老好人可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啊，抵制著腦海里傳回來的遙遠記憶，我坐到了座位上。
……
“好好聽課”
在準備給手機關機的時候，看到了伊琳的信息，不由得心情好了起來。
“你也一樣”
我回了信息，把手機調(diào)成飛行模式后關機放進了衣服的夾袋。
4
“……你是說你們班的熊星，是吧”
“是”
葛文向校長遞上了資料表。
“已經(jīng)曠課3天了，他留下過他母親的電話號碼，不過……”葛文搖了搖頭“我撥打過，雖然不是空號，但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哦……是這樣啊，如果是出什么意外了就糟糕了”
校長撓著稀疏的頭發(fā)：“好像在貧困生補助的名單上是有這么個名字”
“對，但因為我的疏忽，班里的名單不小心丟了，而最近我的電腦也中了病毒不得不送去修理”
“嗯——但是找到他的住址后你打算怎么辦呢？假如是因為和父母不愉快躲到網(wǎng)吧里去了，或是離家出走……之后的事情會很麻煩啊”
“??？”
葛文下意識的慘叫。
“嗯？”
校長撫著耳朵左顧右盼：“你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了嗎”
“沒，沒有”葛文在一瞬間恢復了端莊“我是說，總之先找到那孩子吧”
“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葛老師”
“我知道了”
葛文站起來，很平常的走了出去，而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那極不平常的充滿幽怨的眼睛。
“等我找到那小子”葛文咬牙切齒的說“首先就得捏爆他的腦袋！”
“還有什么事嗎？葛老師“隔著門校長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聽不清你在說什么？”
“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