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澤,你真的要入宮嗎?”
謝琰站在窗前,給窗臺上的幾盆桂花修剪葉子,聞言微笑了,“父親,你以后記得要叫我四郎?!?p> 令澤是他的小時候的名字,只是,到了謝家后,他順著字輩改了名字,以前的名字,就少人知曉了。
他剪下一片枯葉,放在眼前逆光看著,桂花都謝了,就快入冬了。
謝琰身后站的是他的“父親”,謝家的家主謝昀,老家主面相生得嚴肅,人也一絲不茍,平日里,他對幾個孩子約束得緊,但凡有些不滿意,就會狠狠罵一頓。但在謝琰面前,他將嚴厲收斂在內,透露出來的只有尊重和慈愛。
聽到謝琰的話,謝昀不住嘆息:“四郎呀,你怎么就這么不聽勸,你現(xiàn)在年齡還小,這么快就入宮,太急著了吧!”
謝琰身份特殊,謝家府中活著的唯有他與幾位至交親信知曉,謝琰并非謝昀所親生,而是他的故人之子。
謝琰嘴邊永遠掛著一絲和善的笑,陽光斜穿過窗戶,在身后投影出他的影子,他沒有停下過手中的動作,剪子在盆栽間穿梭,找尋枯了的葉子,又剪下一片。
“父親,我認真考慮過了,我該進宮了,何況如今宮里也剛好向謝家要人,正好趁此時機不是嗎?”
“可是二郎和三郎還是獨身,品貌也都還算端正,年齡,年紀又比你長,宮里來要人,他們也都可以送進宮,你的事情還可以再往后延幾年,你的現(xiàn)在年紀還怎么小……”
“父親糊涂了,”謝琰打斷他的話,平和的聲音說:“二哥和三哥都是要走仕途的,你不必毀了他們的人生,而我,本就是要入宮,命就是這樣的,早去一點,晚去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呢?”
“四郎……”
“父親不必多說,何況,小公主還活著,據(jù)說李總管死后,她就一個人生活著,我怕我不去,她一個人會很孤獨?!?p> 謝琰垂眉,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個孩子,今年應該十歲了。
謝昀自知勸不動他,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謝琰裁下一片葉子,看著手中的剪子怔神。
一抬頭,院子的秋色映入他的眼簾。
金陵偏南,秋天走得慢,樹丫上的葉子還沒有掉光。如果是在北一點的未央城,那就完全不一樣,此時的未央城,應該已經(jīng)下了冬天第一場雪。
謝琰想起,他第一次見到李清嘉的時候,也是下了那么一場雪。
但是,那時候,他才七歲。
那一年,他剛剛隨父親從揚州調任,回到未央城。
那時候,藺朝還在,他和父親入宮去拜見當時的皇帝李徽之,在議政殿外,他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可愛的小娃娃。
他見到她的時候,他父親正和皇帝在議事,他在庭前等候,一轉眼,就看到了努力在雪地上被眾人簇擁著,搖搖晃晃走來的小娃娃。
那年帝女才兩歲多一些,剛剛學步,她父母皆生得當世無雙,遺傳到她這里,小小年紀,就是粉雕玉琢精致玲瓏,是冬天,小娃娃穿成了小團子,胖嘟嘟的。而宮人們好玩地給她眉間點了一粒朱砂,小小的童子,像個球一樣緩緩挪動,靈動又帶有生活氣。
她走得慢,一深一淺踩在雪地上,踉踉蹌蹌,被宮女們圍在中間逗弄得咯咯咯笑個不停,他瞧著,不覺間也彎了眉眼。
不知不覺的,他就走了過去,附下身,伸手戳了下她的臉,朝她笑了笑,“小公主?”
小孩子睜著一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本能地抬頭看向他。
周圍的宮女都是年輕新入宮,因著性格活潑開朗被專門挑出來照顧公主的,見了謝琰也生得好看,兩個小可愛湊在一起放,就愛逗弄他們,嘻嘻哈哈地教小公主說:“殿下,叫哥哥,你看哥哥在和你玩呢?”
小寶貝眨了眨眼睛,眼睛巴巴地看了看面前比她大的謝琰,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腿,開口說道:“哥…哥好…”
她年紀小,聲音中帶著稚氣,吐字卻十分清晰。周圍的宮女被這一幕萌到了,連連笑著。
謝琰受寵若驚,看著面前胖胖的小娃子,連忙打招呼:“妹妹好?!?p> 然而,沒想到這小丫頭卻沒想白喊,轉兒個就朝他伸手:“叫了哥…哥…給糖糖!”
“啊?”謝琰疑惑了,求助地看向宮女們,她們笑著說:“令澤公子,小公主說她喊了你剛剛,要你給她糖豆吃呢。”
“可我沒糖啊?!?p> 謝琰有些慌了,突然覺得腳邊的小團子有點燙了,小丫頭卻堅持著拽著他不放,也不知道她這么小哪里來的力氣,謝琰試圖掙脫了下,然而卻依然被黏得死死的。
小清嘉繼續(xù)說著,“給糖糖…要糖!”仿佛他不給她糖,她就不放他走了。
謝琰有些急了,突然間想到,他出門前帶來了一塊甜糕,和糖一樣,也是甜的,他連忙拿出來給小丫頭,一本正經(jīng)地哄她:“小公主,這就是糖?!?p> 清嘉見著糖糕眨眨眼,伸手剝了一塊伸進嘴里砸吧砸吧,突然像是嘗到了什么美味,眼前一亮,把他手上的整一塊都給拿走,扭頭就跑了,小腿噔噔噔,還挺快的。
小團子在雪地里移動,幾個宮人追了上去,放著她磕著,碰著,還有點說著,要看著小公主吃糖糕的量,不能給吃太多了,壞腸胃。
謝琰看得有些怔了,他意識到,那是天家的女兒。
以后的日子,他經(jīng)常見到公主,在各種各樣的宴會上,只是,她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藺朝最為高貴的金枝玉葉,常常被眾人捧在最中間。
他常??吹剿?,只是,他很少能又機會和她靠近。她是那么矚目,到街市上的人們都知道她的可愛和靈動,每次有在的時候,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圍著她,把她周圍堵的滿滿的,他難以擠進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在她身邊說說笑笑,看著她對著別人呵呵笑。
他有時候常常自私想,這小娃娃要是別這么受歡迎就好了。讓只有他一個人看見她就好了。
可是真的到了一天,他卻怕了,他很多很多年以后,還害怕那夜無邊蔓延的黑暗。
外面下起了暴風雪,他躲在角落,捂著耳朵卻依舊擋不住外面廝殺的聲音,他哭不出聲來,驚駭?shù)接行┟H弧?p> 皇朝更迭,皇宮血流成河,他們一家受到了牽連,滿門被屠殺,只有他一個人帶著父親兄長的遺愿,九死一生逃出未央城,幾番輾轉才來到了金陵城,敲響了謝家的大門。
皇帝死于昔日皇后刀下,樹倒猢猻散,新帝不喜歡她這個女兒。于是為了討好陛下的人們識趣地壓下了所有關于她的話題,不再提起她。
公主的消息卻像是頃刻間煙消云散,就好像她死了一樣,從街市乃至于宮室中,幾乎便沒了她的消息,人們似乎都忘了,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位公主。
……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是冬天,正如那年他初遇她的模樣。
大雪模糊了視野,他撐著傘,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回來了,他回來找她了。
……
【未完】
唐棣華
其實兩人很早就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