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

　　四年。

　　是人是鬼，早分不清。

　　破敗的郊區(qū)街道，末世前的巨大廣告牌搖搖欲墜。本市一個女明星搔首弄姿，真巧，季云在末世爆發(fā)后還見過她。

　　可惜是尸體。

　　那一次流民暴動，最后聚居地決定武力鎮(zhèn)壓。去了一個超凡者，二十來號人。后來，雇了三四個拾荒者去收尸。

　　五十多個人全拋在野外，其中就有這個女明星。季云把她的腦袋搬上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還畫了眼影，所以印象深刻。

　　脖子以下都沒找到，不知道被丟哪里去了。

　　季云不再去想一個死人如何如何，他屏住呼吸，三個鐘頭沒白等，獵物進網(wǎng)了。

　　一只野狗，眼圈不紅，沒瘋，能吃。

　　真正好運氣！

　　它的毛發(fā)雖然臟污，但是依稀可以看到發(fā)根是白的。家犬好啊，家犬沒病，不怕吃了死人，價錢賊高。

　　這么大一條狗，放血去皮，留下的約莫還能有十斤凈肉。

　　季云咽了口吐沫，死死地盯住它。那條狗子伏在原地，顯得遲疑不定。

　　季云握住棍子，隨時準備撲出去。這附近不只有他一個拾荒人，放過了這家，就沒下家。

　　卻見狗往前一撲，一口叼住了餅干。

　　中了！

　　季云小腿肌肉一瞬間繃緊，狗子的身體突然被一片陰影覆蓋，它嗚咽了一聲想跑，一根大木棒呼的一下直接把它腦袋砸爛。

　　野狗死在地上。

　　季云把它的尸體在兩只臟兮兮的手里倒騰幾下，笑得合不攏嘴。

　　現(xiàn)在聚居地食物短缺，肉就顯得尤其貴。一斤肉平日里只能換半斤三級水，現(xiàn)在一斤五級水都打不住，還要饒上幾塊蛋白塊兒。

　　這條狗子比他想象的肥了很多，看來前主人把它養(yǎng)得不賴。

　　也就是家犬吧，要不然它哪里會中這么簡單的陷阱。這年頭，他娘的狗比人聰明。上次出來拾荒，好大一條黃狗，見人就吃。狗嘴里面還能冒出來帶吸盤的觸手，卷著人就往嘴里送。

　　四十個拾荒人逃回來五個半，半個的那個老頭兒，被咬掉兩截小腿。撐著回貧民窟，他老伴兒看著嚎了一夜，才死。

　　夕陽西下，昏暗的光芒讓季云不由得心中一緊。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黃昏了，他得趕緊回到聚居地。白天危險，夜里更危險。

　　因為白天，至少危險能看得見。誰知道夜里出來作妖的都是什么鬼東西。

　　季云手腳麻利的把狗尸包好，塞到一個大布袋里。布袋里面叮叮當當?shù)模€有另外一些雜七雜八的破爛東西。

　　半新不新的釘子，臟兮兮的氈毯。在軍需官那兒，這些玩意兒也能換幾塊蛋白質(zhì)塊。

　　昏黃的街道。

　　天色漸暗，鬼影重重。

　　季云所在的聚集地，是鄭氏家族下屬的一個丙級聚集地。在甲乙丙丁四級中，排行倒數(shù)第二。地方不大，但是物資比較充盈。

　　至少像他這樣的拾荒者，還有地方去把手里的東西換成糧食。

　　進入聚居地必須走正門，在其他地方一接近就是子彈招呼。這里原本是大學校區(qū)，鄭氏家族在周圍擴建了居住區(qū)，也就是目前季云所在的貧民窟。貧民窟再向外走，就是鄭氏家族所布置的防線。一到晚上那里就會燈火通明，防止有【畸形體】在黑暗的遮蔽下進入聚居地。

　　來到守備森嚴的正門前，季云輕車熟路，一看到哨點里的人舉槍對準自己就立刻站住了腳。

　　“你的名字！身份！居住地！”

　　“季云，拾荒者，貧民窟。”季云鎮(zhèn)定地答道。

　　“脫！”守衛(wèi)沖他喊。

　　季云知道什么意思，慢慢把自己的上衣脫掉，露出骨瘦如柴的上身，原地轉(zhuǎn)了一圈。

　　胸口上方?jīng)]有明顯傷口。

　　他們用這種方法判斷拾荒者有沒有被【畸形體】寄生。如果有拾荒者不小心在脖子上弄出了個口子，那他就倒霉了。

　　兩側(cè)守衛(wèi)會立刻開槍，原地把他打成篩子。

　　“進！”守衛(wèi)檢查完喊道。

　　季云撿起外套，步履匆匆邁入聚居地。

　　今天收成不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但是今天，似乎老天就是注定要讓他失望。

　　“王把總，這是不是有點不合規(guī)矩？”

　　季云皮笑肉不笑。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身上的皮膚軟軟的耷拉下來，貼在身上，就像一層橡膠套。

　　末世前這死胖子少說二三百斤。但是末日之后，物資短缺，暴瘦之下他就成了現(xiàn)在這幅鬼樣子。

　　后勤理事王永志冷笑了一下。

　　“小季，咱們倆啊，就著實在話嘮兩句嗑。咱們這兒小地方，不像甲級乙級聚居地，三天兩頭運輸車往里進。就一月一次，一次不點兒東西。你說，我干著軍需官的活兒，保證全聚居地的后勤，不得合理定定價？

　　再說，拾荒者一個還挑三揀四。你還能換得著東西，你小子就偷著樂吧。”

　　季云氣急之下，一捶桌子。

　　“這可是十斤肉！王把總，你就給我三級水？我放到黑市里去至少能換回來一整桶五級無污染水！”

　　王永志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季云，你跟誰耍橫呢？”

　　一聽這話，季云遍身打了個激靈。

　　他臉色軟下來。

　　“哎呦，王把總你看我這脾氣......”

　　王永志哈哈大笑。

　　“你有脾氣，我就沒脾氣了？我今天把話撂這了季云，你要是把這肉拿去黑市買，別說無污染水了，你命都得搭在那里！”

　　哪怕心里氣極，季云還是低垂著頭。

　　他知道王永志說的是實話。

　　誠然，黑市的收購價格肯定要比這兒高一些。

　　但是一來，那里的東西質(zhì)量未必就比得上聚居地直接供應的物資。二來，那里沒有士兵巡邏，每個月都能從里面拉出尸體。

　　想要在那里出手貨物，卻被有心人惦記上，最終命財兩空的倒霉蛋數(shù)不勝數(shù)。

　　王永志看著季云低頭不語，輕蔑的笑了。

　　“怎么，還用我送你？”

　　季云抓起那可憐的一點蛋白塊。

　　“王把總，這里還有點氈毯之類的，您看看能不能收？”

　　季云低聲道。

　　“拿來看看?！蓖跤乐菊f道。

　　季云把那一堆雜七雜八的破爛東西一股腦倒在王永志的桌子上。

　　“我看看......釘子，三腳架，這些東西都算工程類的雜項，按斤收的，你待會兒稱好重量，一斤給你半塊蛋白塊兒。這毯子......”

　　王永志抓起毯子，狠狠捏了捏，就手一撕。撕拉一聲，竟然撕出了一道口子。

　　“這分明是畫氈，拿走拿走！”

　　季云一聲不吭，拎起袋子站了起來。

　　出了門，季云看著布袋里可憐的五塊蛋白質(zhì)塊，還有那破破爛爛的畫氈。

　　“嘖?！彼以易?。

　　被欺負慣了，現(xiàn)在也有點麻木。

　　他知道物資沒有短缺到那種程度，可是王永志至少要克扣五分之一。

　　他想在今年之前升到乙級聚居地去。

　　很有進步想法。

　　天色已經(jīng)很暗，聚居地中心卻慢慢變亮。

　　那里是內(nèi)城區(qū)，有電燈。

　　超凡者，就住在那里。

　　他今天找到的狗肉，會在處理過后被送到那里去。大概今天晚上，最遲明天中午，它就會出現(xiàn)在某個大人物的餐桌上。

　　想到這里，季云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

　　肉啊。

　　他多久沒吃肉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油脂是什么樣的味道，一天天過去，縈繞在舌尖的只有蛋白質(zhì)塊的淡淡腥臭氣息。

　　因為那是用蟑螂做的。

　　可是他不敢吃肉。

　　四塊蛋白塊，才勉強夠得上一個成年人一天的消耗。拾荒更加消耗體力，季云要吃六塊蛋白塊才能有飽腹感。

　　然后是水，末世里的天然水源大部分都被【畸形體】污染過，普通人貿(mào)然攝入，會因為排異反應持續(xù)高燒咳血，最后全身器官衰竭而死。

　　只有聚居地經(jīng)過處理后的水，才能被人體吸收。其中最低級的水就是三級水，只能保證最低限度的安全。

　　蛋白塊和水，很多人拼了性命，要的也就是這兩種東西。

　　離開軍需處，走二十分鐘左右，就是貧民窟了。

　　一排排的平房，塑料的門板，在冬天輕而易舉便能凍死人。

　　季云突然停住了腳。

　　不是因為不遠處的小平房房門打開，從里面鉆出了一個男人。

　　而是因為那間小平房里，住著他上大學時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