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木青......如果那天我哥沒有追過去......沒有那么沖動.......他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會收到這樣一份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多年以后,當(dāng)高月明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他的心究竟有多痛,有多悔恨,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為此自責(zé)了很久。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覺得我才是這件事的罪魁禍?zhǔn)?。如果?dāng)初我不那么逞能,去幫顧勝男,就不會和李森產(chǎn)生矛盾,高月明也不會替我出頭……
那樣也就沒有高云開把李森打成重傷的事件,高云開就不會嚇得不知所蹤……
我錯了!我錯大了……
而我也在這件事之后學(xué)會了另一樣生存技能——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從那以后,我不再為任何不關(guān)己事抱打不平,也不再對任何弱勢產(chǎn)生太強(qiáng)烈的同情心。
你弱,你就應(yīng)當(dāng)遭受欺辱,除非你自己學(xué)會反擊!
人的成長,就這樣踏著無數(shù)的無奈躬身向前爬行著……
但不論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xù)的。那年的寒假還是如約而至,年也循規(guī)蹈矩的緩緩走來了!而母親,卻意料之外的回來了。而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高云開的事情,所以依然能用最燦爛的笑容去迎接她。
“媽媽……媽媽……你回來啦!”當(dāng)我?guī)е倧奶镆袄锪镞_(dá)回來,看到站在大門口的母親,我興奮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叶嫉饶憷习胩炝?,你去哪了?”母親站在冬日的暖陽下,臉上依舊帶著寵溺的笑容。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沖動的跑到她身邊一把抱住了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印象中我好像從來沒有在她外出歸來的時候這樣抱過她。
“媽媽……”
“哎喲!你這孩子怎么越長大越顯孩子氣了……你看看你,都比我還高了!該高半頭了…………哈哈……我們家小七長大了……”母親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朗聲笑著。
是啊,我長大了。長大了才會發(fā)現(xiàn),比起父母外出打工,把我扔在家里,這世界上委屈不如意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只有長大了才會明白,這世界上令人傷心的不是孤單,不是沒人陪伴。而是那些本可以陪著你的人,本可以溫暖你的人,卻只能傷害你。
“媽媽……姥姥……”等母親走進(jìn)屋里,看到堂屋里原本擺放電視機(jī)的空蕩蕩大桌,一臉茫然的看著我,我知道不能再瞞著母親了?!袄牙寻言奂业碾娨暀C(jī)和洗衣機(jī)拉走了……”
“哦……”母親回答的若有所思。“我就知道……”
“哎!沒事,姥姥拉走更好!”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我忽然覺得母親一下子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媽媽,你不知道,我自控能力有多差!自從咱家有了電視,我的成績就一落千丈!后來姥姥把它拉走了……你看我這次期末考試,考得多好……”
“小七……”
“媽媽,不要怪姥姥……你知道的,我其實不需要電視機(jī)……她比我需要……”這句話倒是真的,我其實并不怎么看電視。
“哎……你姥姥……我也是拿她沒辦法……這些年,因為想讓她幫我照看你,我沒少和她爭吵……她不愿意照看你,也有她的苦衷,你也要學(xué)會理解。你姥姥也不容易……”
“沒什么不理解的,放心吧……”我這些年來唯一學(xué)會并擅長的就是“理解”。我理解每一個人——愛我的,不愛我的,我都理解。
“小七,媽媽不會像姥姥那樣的,媽媽這輩子都會疼愛小七……媽媽永遠(yuǎn)不會……”母親微微抬頭看著我。我真的比她高了半頭。
“好啦!今天都臘月二十六了,我也不知道你回來,過年的東西都沒買呢!你看看咱家缺什么,明天我們到集上買去吧!”我可不喜歡這樣煽情的畫面。母親說的,我懂。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能不能做到。她就是像姥姥那樣,我又能怎樣呢?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就像姥姥是她的母親,她又能拿她怎樣?
“哎喲!我回來的路上還想呢!就想著你有沒有置辦年貨,過年咋過呢?”母親聽我說買年貨,立馬露出農(nóng)村女人們特有的操心面容——褶皺的眉宇下咧著開心的嘴。“對了,我回家前去看了你哥哥,他課程也結(jié)束了,明天回家……”
“哥哥?”自哥哥升入高中,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我有時候都快忘了我居然還有個哥哥?!芭叮魈旎貋戆?!”我討厭哥哥。
“嗯,明天去你四奶家借個三輪車,我們一起去集上接他,順便買點東西回來……”
親情的好處就是有時候你可能忘記它,但當(dāng)它展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立馬就會接受它。
不論我多討厭哥哥,但只要見到了他,那種熟悉親近的感覺就會立馬回來。但對他從小到大產(chǎn)生的恐懼感也會接踵而至!
哥哥從面包車上下來的那一刻,我還是心疼了一下。他又瘦了……
“天賜!”母親興奮的迎上前去,伸手接過他手上鼓囊囊的提包。不用猜,都知道那里面又塞了不少臟衣服。
哥哥只管讓母親搶過手中的包,并不搭話,甚至連個眼神都不給她。
“哥……”我硬著頭皮對著向我走來的哥哥諾諾的喊了一句。哥哥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同樣是愛理不理的態(tài)度。
還有兩天就要過年了,大街上到處都是購置年貨的人。去縣城的車站在集鎮(zhèn)的最西頭,而我們的村莊在集鎮(zhèn)的東北方向。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穿過整個街道,才能踏上回家的小路。
“天賜,今年過年咱要買點啥?”母親拎著包在人群中吃力的緊跟著哥哥的腳步。
“隨便……”哥哥頭也不回的大聲回答著,語氣里是不咸不淡的應(yīng)付。
“你喜歡吃啥,咱就買啥!”母親把哥哥的回應(yīng)當(dāng)做一種施舍,開心的繼續(xù)詢問著。
“都說了!隨便!”
“咱多買點牛肉可好?你不是喜歡吃牛肉嘛!……”母親像是根本就沒覺察出她的兒子討厭她似的,繼續(xù)殷勤的絮叨著。
我厭煩的看著他們兩個。我不明白為什么哥哥就可以這么理所當(dāng)然的擺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樣子?!他為什么就能這樣理直氣壯的踐踏著母親對他的關(guān)愛?!
我更不明白那個口口聲聲說絕對不會像姥姥一樣的母親,為什么對待哥哥和姥姥對待舅舅是一樣的?她們在自己兒子面前的態(tài)度是那樣的如出一轍——卑微且善于忍耐。
“媽媽,把包給我吧,你陪哥買點東西,我把東西放車子上,然后在那邊等你們……”我伸手在擁擠的人群里搶過母親手中的提包,然后大聲地一邊說,一邊加快了在人群中涌動的速度,向街尾的腳踏三輪車走去。
車子停在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的門口,他住在大街的東北角,以給人做生鐵鍋為生。每當(dāng)遇到街上人流量比較大的時候,我總是把車子停在他的小攤旁。他見我拎著個大提包走過來,便放下了手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幕钣?,笑著?“小七,你哥又給你帶來這么多臟衣服???不過還好,這次你媽在家,不用你給他洗了……”以前我總為哥哥讓我替他洗衣服而生氣,在這位親戚面前不知發(fā)了多少牢騷。當(dāng)然,其他親戚面前我也說過。哎……那時候還小,委屈了還知道訴說。但自從升入初中,我好像話就越來越少了。
“嗯,是的,不用我洗了……”我把提包往三輪車上一放,便順勢坐了上去?!熬藸敚衲晟庠趺礃??”為了不使氣氛尷尬,我隨口問著并不關(guān)心的話題。
“湊合吧!比不上你爸媽,一年能掙好幾萬!”舅爺又把手中的錘子掄起,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蛑?p> “誰說的?”這樣的話我聽多了,我不知道父母能掙多少錢,我只知道,當(dāng)別人這樣說的時候,我一定要否認(rèn)?!拔野謰屇哪軖昴敲炊啵鷦e聽別人瞎說!”
“別人瞎說?”舅爺停下錘子,嚴(yán)肅的抬眼看著我?!澳銧敔斢H口說的,還能叫瞎說?!”
哎……又是我爺爺。真不知道他咋想的,老是四處散播這樣的……謠言。
“嘻……你這孩子真有心?。∥矣植粏柲慵医桢X,每次說你爸媽能掙錢,你總是否認(rèn)!”
“瞧您說的,您是會向別人借錢的人嗎?您這生意做著,抬抬手都是錢,啥都不愁……”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否認(rèn)父母能掙錢,是為了怕別人借錢。我是真不覺得父母能掙錢。再說,即使他們能掙錢,我又有什么好炫耀的呢?難道我不知道那些錢和父母的血汗是對等的嗎?難道我會為父母流下的血汗多少而感到榮耀嗎?我否認(rèn)的不是錢的多少,我是不想知道他們遭了多少罪啊!
“哈哈……你這孩子真會說話……”舅爺知道說不過我,又繼續(xù)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脑诣F了。
“張木青!”
就在我百無聊賴地坐在三輪車上等待母親與哥哥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過來。
是他——潘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