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母的隔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是那次母親對我只會掄鞭,卻無法說服我的教育嗎?是父親本應(yīng)該和我說明他之所以偷偷離開的原因,而最終卻選擇沉默,認(rèn)為沒必要和我解釋,我那受傷的自尊心或者信任感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追問父親,也沒有告訴他我那段時間所有的一切叛逆行為都是對他不辭而別的報復(fù)。我以為他會知道,我是他那么疼愛,那么了解的小女兒??!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小心思?!
我那時候沒想到的是,也許他真的不知道呢?因為在他心里,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所有父親對待像我這樣纏人的小孩的共同做法啊!他怕我會像之前那樣不依不撓的纏著他,讓他帶我走。
我必須承認(rèn)的是,在D市的大半年來,即使我努力做到最好,我還是成了父親的拖油瓶。因為帶著我,他確實束手束腳的不能做很多事,他沒有辦法掙更多的錢。
我相信把我留在家里,是他綜合考慮了很多因素才下的決定,是他認(rèn)為對我最好的決定。他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一定也有過掙扎和痛苦。
但對于那時的我,是無法理解的。雖然我自認(rèn)為相對于很多同齡孩子,我的思想是比較成熟的??晌耶吘惯€只是個孩子,也會有怎么想都想不通的問題?。‰y道我不問,父親就可以不說了嗎?
總之,我與父親的交流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變得越來越少了……直到現(xiàn)在,我們父女之間幾年都沒怎么說過話了。
而這種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隔閡問題,每天都在發(fā)生,也沒什么好稀奇的。就像我的父母,和他們的父母一樣。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如果太過友好,反而會覺得奇怪吧!
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父母與子女之間,都是前世欠著的債吧!可誰是還債的,誰是討債的,又有誰能說的清楚?
挨打事件過后不久,應(yīng)該是端午節(jié)的前兩天。
那天,我和哥哥被母親安排去姥姥家走親戚。這兩年像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這樣的節(jié)日,母親一般都是讓哥哥帶著我去姥姥家,她自己卻不去了。
姥姥家離我們家并不遠--我之前說過,也就是四里多路的樣子。往年即使不過什么節(jié)日,母親也總愛帶著我哥哥去姥姥家小住幾天的。后來不知怎么了,母親便不愛去了。
是因為我和哥哥告訴她我們在姥姥家的遭遇了嗎?或者是因為……那次?
那應(yīng)該是去年的事,我還沒有和父親去D市之前。姥姥有一天突然造訪,我和哥哥開心的迎著她,笑著蹦蹦跳跳地圍著她,嘴里不住的喊著“姥姥”“姥姥來了”……雖然在她家受盡了折磨,但是對姥姥的感情還是在的。孩子的內(nèi)心畢竟還是干凈的。
“你媽呢?”姥姥一臉陰沉的看著哥哥問。
“媽媽下地干活了!”哥哥笑看著姥姥回答。
“去找你爸媽過來!就說我來了!”姥姥說著,拿起門口一個板凳,靠著我們原來那個土拉房門口的墻角坐下。
“好唻!”哥哥一聽,開心的往地里跑去,找母親去了。
我本來也打算跟著哥哥跑去找母親,但是哥哥步伐太快了,我追了兩步追不上,便放棄了,只好乖乖的返了回來,緊靠著姥姥坐在了地上。
也許在以前,我會撒嬌的坐在她的腿上。但是經(jīng)歷過舅舅的打罵,姥姥無情的漠視之后,我對她還是有一種……一種害怕吧!
姥姥并不理我,只是拿著手里的“帽頭殼子”(一種蘆葦編織的防曬帽子)自顧自地扇著。
姥姥不說話,我也只好沉默著,世界也跟著沉默了……
“俺娘……你來啦!”母親邁著輕快的步伐,從四爺家房子的拐角處高興的向我們奔來,哥哥也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嗯!我來了!”姥姥這句話似乎從腹部勉強發(fā)出來的,聽著不但沒有歡喜,好像還很生氣。
“哎喲!這么熱的天,趕緊進屋??!……晨輝早上去街上賣雞去了……還沒回來呢……”母親把手里的鋤頭,胳膊上掛著的筐依次放在了門口另一面的墻角下。
“賣雞?!”姥姥依舊坐著,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一聽父親去賣雞了,情緒卻立馬高漲起來,眼睛里還閃著狡黠的光芒。
“呃……他……他不是打算過兩天出門打工嘛……這不是沒有路費了嗎?他看看能不能賣兩個錢,當(dāng)路費!”知母莫若女,母親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姥姥這次來的目的。她的表情里帶著慌張。
“路費?!”姥姥此時騰的一下子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的繼續(xù)說道:“你們上次出門的路費問我借的,到現(xiàn)在還沒還,你們都忘了啊?!……我跟你說,我這次來就是問你要路費的……你弟弟這兩天也要出門打工,等會兒讓晨輝把賣雞的錢給我吧!”
“俺娘……那路費……我回來的時候就給你了?。 蹦赣H聲音里帶著顫抖,我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憤怒!
“你啥時給我的?!……你回來給我的那點兒錢不是小孩在我那住幾個月的錢嗎?!小孩吃喝拉撒不花錢啊?!”姥姥總手指著我和哥哥,仿佛我們都是她曾經(jīng)養(yǎng)過的某種動物一般。
“俺娘!……”母親氣得更加哆哆嗦嗦了!“小孩在你那呆幾個月,你不是把家里的糧食都拉走了嗎?!……”
“什么?!拉糧食?……”姥姥自知理虧,語氣上旋即軟了一些。但姥姥畢竟是姥姥,在她的認(rèn)知世界里,永遠沒有道理的?!澳隳羌Z食都是什么糧食,霉得喂豬豬都不吃!”
“俺娘!”母親落下了淚來,我很少看她哭,即使和父親吵架,她也只是干嚎著沒有眼淚。
“你別跟我叫娘!拿錢來!”姥姥瞪著那只僅存的眼睛,惡狠狠的對著母親大聲呵斥著。
“哎喲!這是怎么了?”母女倆的爭吵聲把隔壁住著的四奶奶都引來了。
“俺四娘……”母親見四奶奶走過來,一句輕輕的呼喊伴著泣不成聲的委屈。
“咋啦這是?天賜他姥娘,你們娘倆這是咋啦?”四奶奶走到母親身旁,輕拍著她的后背,看著姥姥問。
姥姥知道四奶奶是我們族里非常有威望的人,所以在她面前,姥姥也是忌憚三分的。見四奶奶問,并不搭話,氣得扭頭看向了別處。
“好啦!你們也別在這站著了,有啥事進屋說,娘倆擱外面這樣吵吵,也不怕別人笑話!”四奶奶見這樣的光景,也大致猜出了幾分。知道姥姥肯定又來鬧母親了--她每次缺什么了,想要什么了,都來鬧我的母親。
四奶奶說完,便一手?jǐn)y著母親,一手拉著姥姥進了屋。
哥哥此時不知跑到哪里野去了--他對這樣的事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而我雖然習(xí)慣,但總覺得母親此刻應(yīng)該需要支援,我不能離開她。所以說,男孩子就是心大?。?p> “我說天賜他姥娘??!你現(xiàn)在這個時候讓小孩把賣雞的錢都給你,她兩口子不打架?。?!賣雞能有幾個錢?。?!但那是晨輝過兩天出門的路費,沒有了這筆錢,他指望啥出門打工去???!你這不是給小孩留難為,讓他們夫妻倆打架嘛!”四奶奶把姥姥拉進堂屋的小桌旁坐下,滿臉堆笑地勸說著。
“誰給她留難為?!”姥姥說話的語氣雖不似先前那樣盛氣凌人了,但態(tài)度上依舊是寸步不讓?!八膊幌胂胱运Y(jié)婚以來,我?guī)统至怂嗌??!她為娘家又做了什么?!她也不想想?!現(xiàn)在她兄弟也大了,這兩年就得說親了!我們家的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指望啥???!……我也不想逼著她要錢,可是她兄弟這兩天也要出門打工,我連個路費都拿不出來……這不沒辦法,才問她要錢的嘛!再說,我要的是她去年借我的錢,難道不應(yīng)該嗎!”
“俺四娘……我……”母親聽姥姥這樣說,正要拉著四奶奶辯解,四奶奶趕緊向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
姥姥的不講理和壞脾氣,在我們家族里并不是個什么秘密。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我們村里鬧了。
為什么我要說村,而不是說家呢?因為她每次來吵鬧,都不會有什么避諱??傄[得滿村風(fēng)雨,引來大批觀眾的圍觀,她才開心。
她從起初因為母親剛嫁過來,受到了公婆的一點小氣,過來鬧爺爺奶奶--也就是她的親家,演變成因為母親和父親吵架挨了打,過來鬧她的女婿,最后--也就是近兩年,因為母親往娘家送去的東西越來越少,她開始鬧她的女兒。
幾乎每年她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我們村鬧那么一兩次。以致后來母親受了委屈再也不敢向她訴說,有了點錢也只好在她面前哭窮,她才稍稍減少了那么幾回。
現(xiàn)在,她估計不知聽誰說母親手里可能有那么一點積蓄了,或者知道我們家今年莊稼收成不錯,她又開始故伎重演了!
這些四奶奶也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