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耀眼的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才緩緩的地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明明睡了好久,可是眼睛還是火辣辣的痛,骨縫里如同有一萬只螞蟻在盤旋,我的眼淚忽然就不爭氣的涌了出來,可是還沒等我哭出聲來,不遠(yuǎn)處父親的聲音卻急急地飄了過來......
“林醫(yī)生......您看能不能這樣......我把孩子留在這......我出去問朋友借點錢......把醫(yī)藥費給您送過來......”父親帶著哀求的聲音說。
“我要你的孩子干嘛?!”林醫(yī)生明顯有點不耐煩了,新的患者陸陸續(xù)續(xù)走了進來,他也沒有心情和父親掰扯?!昂美?!我也不收您的錢了,你帶著這孩子走吧!算我做了件好事,行了吧?!”
“那......那不行......你剛才也說了......這孩子得吊三天水呢......她不能走......我這就出去借錢.....”父親知道,一旦把我?guī)С鋈ィ饷娴暮洳恢罆盐以鯓幽??!留在這里......或許更好。
“我說你這個人啊......”林醫(yī)生正要說什么,旁邊的患者明顯不耐煩的插嘴道:“好啦好啦......林醫(yī)生,人家看著也怪可憐的......那孩子還那么小......外面風(fēng)大,讓她好些了再走就是了......再說,這孩子在您這看病,萬一出去有點什么事,您也說不過去?。 ?p> “這......哎......好吧好吧......你去吧!不過你趕緊回來??!弄個小孩在我這算什么事兒啊?!”林醫(yī)生聽旁邊的人這樣說,便十分無奈的沖父親揮了揮手,讓他快去快回。
父親一聽,趕忙轉(zhuǎn)身走向我躺著的病床,見我雙眼睜著,立馬露出驚喜的表情。
“小七,你乖乖的在這等爸爸,爸爸去張大伯那借點錢,回來給你看病......”父親半蹲下來撫摸著我的額頭,滿臉的心疼。
“不要......爸爸......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沒事了......我好多了......”我忍著全身說不出來的難受,假裝自己已經(jīng)好了很多,艱難地從被窩里爬了出來,一雙小手緊緊的環(huán)著父親的臂彎。
那強忍著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一個勁兒的往外涌......但是我還是不敢哭出聲,我怕吸引到周圍人的眼光,我怕他們會直視到我和父親的凄涼......
再說,哭有什么用呢?就像我之前說過的,當(dāng)痛苦襲來的時候,哭聲是最沒用的,它只是無謂的消耗你的體力,讓其他人對你更加的反感!
我怕父親會討厭我??墒?.....父親走了,我該怎么辦呢?
“小七......乖......小七......爸爸知道你還沒好清......你看你這小臉......”父親用那雙早已布滿硬繭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小臉,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我的眼淚。
以前,我總覺得父親的手太粗造了,每次當(dāng)他用手撫摸著我的臉時,我總嗔怪他把我本來就凍腫得臉?biāo)浩屏恕6丝?,我卻覺得這手是那樣的溫柔。
“小七......你現(xiàn)在還生著病......外面都是查戶口的......我們不能回家......只能回山洞......那山洞有多冷你知道吧?”父親見我遲遲不肯撒手,也知道我再哭鬧,那林醫(yī)生肯定就此機會把我們趕出去,便把我抱在懷里壓低著聲音繼續(xù)說:“到時候你再生病了,咱怎么辦呢?你安心在這呆著,爸爸問你張大伯借點錢就回來......小七......爸爸知道你最乖了......爸爸帶著你如果碰到查戶口的跑都不好跑......你再這等著爸爸......爸爸很快就回來......”
我一聽查戶口的,心里一緊。是啊,外面都是查戶口的,到時候人家把我們抓了去,我們該怎么辦呢?
父親已經(jīng)把身上的所有錢都交給三姑父帶回家了,到時候我們連罰款都交不上......交不上罰款,我和父親就被關(guān)起來......我們就會坐牢......張大娘說大人和小孩還不能關(guān)在一起......那我和父親......
想到這些,那雙環(huán)著父親胳膊的小手漸漸松了下來。不行,父親和我不能被抓走......
“爸爸......你會回來的吧?”我知道父親會回來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在父親起身的那一刻追問一遍。
“傻孩子......爸爸會回來的......”父親聲音略帶哽咽的撫摸著我的頭......
D市位于中國北方最東的海線上,冬天的太陽總要先從它的身上掠過,才會緩緩向祖國的其他地方蔓延......
當(dāng)凜冽的陽光射進屋角的時候,墻壁上的時針還沒有指到7,父親走的時候,時針也不過剛掠過7。我幼時對文字的掌握遠(yuǎn)遠(yuǎn)超過數(shù)字,所以父親教了我很多次認(rèn)識時間,我還是沒有明白,只分清了那三個長短不一的針子。
“喂!小孩!”一個護士打扮的小女孩背著雙手笑嘻嘻的走了過來,不是昨晚那位給我輸液的李姐姐。
我知道李姐姐已經(jīng)下班了,她走得時候還給我買了早餐——兩個包子,一杯豆?jié){。那豆?jié){我喝完了,兩個包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沒胃口,還是舍不得吃......總之它們現(xiàn)在偷偷的躺在我的懷里,雖然它們的熱情把我的身體熥得滾燙,但卻異常安靜。
此刻我坐在診所門口的板凳上,懷里抱著昨天晚上父親胡亂給我穿的衣服,漠然地看著這個剛才把我從病床上趕下來的小護士。不過我也知道,那并不是她的意思,我看到那個被所有人稱為林醫(yī)生的人給她使了無數(shù)個眼色,示意她讓我給其他患者讓位。
那時候我也不明白,明明其他床位都空著,為什么那個患者偏偏要我這個呢?
其實這間診所不大,三間門面的樣子。門口兩邊分別靠墻放著兩條長凳,對著門口的是一個簡易的接待臺,后面的架子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藥品。架子后邊應(yīng)該是那個叫林醫(yī)生的休息的地方,因為模糊記得昨天晚上他就是從那后面走出來的。接待臺左側(cè)有個診療臺,那林醫(yī)生正在給一個患者看病。診療臺的前方就是一排排的小床,上面都是早已洗得發(fā)黃的白色被褥、枕頭......
“喂!小孩!和你說話呢......發(fā)什么呆?。?!”那小護士見我并不理她,就在我旁邊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坐著。
“喂!小孩!你多大了?身體感覺好些了嗎?”她見我不說話,歪著頭依然不依不饒的問著。“喂!小孩!你這樣可不禮貌哦!姐姐和你說話呢!”
“林醫(yī)生!”我正要開口,忽然一陣寒風(fēng)過來,門被打開了,一個人身子還沒進屋,就大聲喊了起來。“林醫(yī)生,您好?。 ?p> “哎喲!哎喲!我說誰呢?!陳書記?。 绷轴t(yī)生一見來人,立馬放下手中的聽診器,滿臉堆笑的站起來,架著雙手迎了過去?!澳?,您好,這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林醫(yī)生三步兩步的走過去,緊緊的握住來人的手,不停的上下?lián)u晃著。
來人身穿黑色帶帽長款羽絨服,年紀(jì)估計比父親大了一些。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個人,我看不太清,因為他們已經(jīng)走到診所的正中間,我看到的只有背影。
“哎!您不知道,我們真兩天可真是忙壞了!”那姓陳的書記邊說邊在一個空著的病床上坐了下來,雙手拍打著大腿繼續(xù)說:“這不快過年了嘛?!市里又要開展流動人口普查了......哎!自從外來務(wù)工人員越來越多,咱們這邊治安確實不行了.......特別是**省里來的......所以,咱們這些年,每年都要開展幾次.......”
我一聽查戶口的,那心立馬提到嗓子眼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剛才那個主動和我打招呼的護士姐姐靠了過去,手不知所措的想要抓住她的手。
“哎!我們街道還有社區(qū)的人全都下來了......人手不夠......又召集了幾個志愿者......分了好幾個小組......到現(xiàn)在家里年貨還沒買......”那姓陳的書記依然絮絮叨叨的說著。
一旁的林醫(yī)生賠笑聽著,他的眼神在談話間時不時地飄向了我......
我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雞,渾身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望向他的眼神都帶著祈求,內(nèi)心不斷地祈禱著......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千萬不要讓他們抓走我。
求求老天爺,父親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喂!小孩......”那護士看出了我的異常,滿臉的疑惑。
“姐姐,救救我吧......”不等那護士姐姐繼續(xù)說下去,我趕忙打住,顫顫巍巍的小聲說:“姐姐,我......”
“老林??!對了,咱這醫(yī)院里的這些人......有沒有其他地方的人......你可了解???”姓陳的書記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后,依然滿臉笑容的看著林醫(yī)生,但眼神里多了幾分謹(jǐn)慎與鄭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神停在我身上的時間似乎比別人久。
于是,我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