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就氣候條件來說，豫州的初夏還是比較適宜行軍的，天氣雖略顯悶燥，可偶爾也有輕風微微拂過，不會使人覺得太過炎熱。
相比起主帥柳瀧在馬上那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士兵們似乎更專注于自己腳下的山路。
三千多人的隊伍在崎嶇山地仍舊可以保持隊列，整齊劃一地行軍，不被山間各種突然躥出來的兇獸沖亂陣行，這便足以顯示出祖郎優(yōu)秀的統(tǒng)兵能力。
因為要繞過潁川郡，直插豫州腹地，所以唯一拖累行軍速度的只有崎嶇難行的山路。
在開路前軍的最前頭，飄揚著一面大纛旗幟，其上書著一個威風凜凜的“瀧”字......這面旗幟剛做出來的時候，著實讓柳瀧在祖郎面前尷尬了好一陣子，只不過這是戲志才強行要求的，他也拗不過。好在祖郎對這件事也只是笑了笑，不以為意，似乎有意成全。
稍頃，一騎斥候快速往中軍處疾奔而來，祖郎迎上前去問了幾句，隨后便策馬來到戲志才和柳瀧身邊，道：“二弟、軍師，前軍斥候回報，前方已入豫州治所，沛國譙縣境?！?p> “行軍三日，糧餉已然告罄?！睉蛑据p輕沉吟了一句，隨后轉(zhuǎn)首朝柳瀧說道：“請主公傳令三軍，就地修整，并派遣斥候五十名喬裝前往譙縣打探城中的防務和糧倉所在?！?p> “孔伷此人生平素愛吹噓，不務其實，且仗著沛國譙縣為豫州腹地，有潁川和汝南兩郡為其擋住西、北兩處門戶，平日里對軍務防情不聞不問。所以若我所料不差，今夜我們應有機會突襲入城劫掠譙縣糧倉，如此當可暫時緩解將士們的口糧問題?！?p> “好?！绷鵀{應了一聲，隨后習慣性的便朝祖郎說道：“此事便有勞大哥去安排了?！?p> 祖郎點了點頭，正欲轉(zhuǎn)馬離去，卻見戲志才伸手止住，朝柳瀧正色道：“這件事，還請主公親自去下令?！?p> “此外，今夜突襲，也當由主公自己率領(lǐng)一千勁卒入城劫掠糧倉，我與祖將軍則在城外領(lǐng)剩余兩千兵卒接應?！?p> “主公切記，屆時不可將譙縣糧倉盡數(shù)劫盡，行動之時也盡量少傷人命，我們還要在孔伷那里為自己留下談判的余地?！?p> “我去？”柳瀧聞言微微一愣，而祖郎則皺了皺眉頭。
戲志才雖為文士，可他卻很明白軍隊與廟堂不同，軍隊里有著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和評判標準，務實的思維模式使得兵卒們在私下評價一個將領(lǐng)的時候，只會看這位將領(lǐng)做過什么，而不是他說了什么......這種評價往往不會見諸于正式公文，但其無形的力量在軍隊中有時會比天子賜予的符節(jié)更有影響力。
這個道理，祖郎同樣明白，可柳瀧眼下暫時卻還不明白。
說實話，祖郎并不擔心柳瀧在戲志才的指導下漸漸取代自己在兵士中的位子，既然已經(jīng)結(jié)下刎頸之約，只要柳瀧的能力到了，他甚至可以直接放權(quán)，從此徹底甘心居于副位。
可如今他這位二弟顯然還不具備真正的領(lǐng)軍能力，若冒然讓其獨自帶兵去夜襲譙縣，屆時萬一被圍，只恐救之不急。
“軍師......”一向沉默寡言的祖郎終于開口，可卻被戲志才搖頭示意止住。
只見戲志才先朝柳瀧淡聲說道：“主公且先去下令，祖副將這邊，我自有安排?！?p> 柳瀧見狀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祖郎，默然片刻后，朝戲志才拱了拱手，隨即自策馬去了前軍傳令。
柳瀧離去后，祖郎終是皺眉開口道：“其實軍師不必相疑，我與二弟既已結(jié)下刎頸之約，便斷然不會因兵權(quán)之事反目?！?p> 說到此處，微頓了片刻后，凝聲繼續(xù)道：“自從軍師入山以來，所作所為，其用意祖某都看的明白......不是祖某自夸，其實只要祖某說一個‘不’字，則太室山三千兵將，便斷然不會有一人會奉行軍師的軍令。”
“祖將軍高義，戲志才自然明白?！?p> 但見戲志才微微一笑，朝祖郎拱手施了一禮后，轉(zhuǎn)首看著正去往前軍的柳瀧，繼續(xù)說道：“可雛龍總是要自己去經(jīng)歷風浪的，如此，將來方能適應蒼穹和深海。”
“而今雒陽之地兵連禍結(jié)將起，至多半年，這天下便會徹底亂了開來......將軍重視兄弟之義，志才固然佩服，可你也需明白，眼下留給主公成長的時間，已然不多了?！?p> 祖郎聞言默然不語，半響后，皺眉道：“可萬一二弟今夜被困于譙縣城內(nèi)，屆時城門一關(guān)，僅憑我們眼下這兩千人馬，怕是救援不急?！?p> “而且入夜之后，軍師的病......”
戲志才輕笑著擺了擺手：“祖將軍但請安心，其實要探孔伷治所，又何需派斥候喬裝前往?！?p> 說著，但見其便將譙縣境內(nèi)的情況一一道了出來：“孔伷治下，共屯兵五萬，當中三萬兵馬屯于譙城左近，由關(guān)都尉岳賓統(tǒng)領(lǐng)，其余兩萬，一萬屯于譙縣西南蘄城，另一萬屯于東南離谷營寨，與譙城成犄角之勢?！?p> “譙城四城防務則由兵曹從事史唐馳負責，其人嗜酒如命，平日里對軍務諸事亦是懈怠非常，致使四城城門常年形同虛設(shè)?！?p> “倉曹史畢煦貪財，時常欺上瞞下、監(jiān)守自盜便罷了，還好奉迎拍馬，其麾下守糧兵卒亦是有樣學樣，只要按月向畢煦交足奉銀，便可不去糧倉當值，自去他處逍遙?！?p> 說到此處，搖頭失笑道：“整個豫州治所腐化糜爛至此，也多虧了那孔伷這些年來‘御下有方’?！?p> “所以，主公今夜領(lǐng)兵入譙縣劫糧，至多也就是有驚無險，斷不可能被城內(nèi)守兵困住?！?p> 見戲志才對譙縣中的情況如此清楚，祖郎一時大感詫異，愕然問道：“昔日末將見軍師入山之后，日日皆與我二弟相處在一處，卻不知軍師是何時派人去譙縣探查出這些情況的？”
“不止是譙縣?！钡姂蛑静怕勓該u了搖頭，撫須說道：“半年前南華找到我之后，我便已開始游歷于豫州各郡縣之間，荊、揚、徐三州之地亦略有涉足，九死一生，僥幸保得性命。至月前，才為主公選中了譙縣這方立身之所?！?p> 聽得此言，祖郎方知戲志才淵圖遠算之深，遠非自己能及，默然片刻后，終是抱拳施禮致歉道：“原來軍師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前是末將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