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風,攜著曠野潮濕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久不修繕的官道旁,坐落著一座小小的酒屋,以及三五間破舊竹房。
此時時辰尚早,其余幾人還在睡夢之中沒有醒來,懷玉著天青色外袍,長發(fā)高束,雌雄莫辨,她一人立于官道前,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不知在想什么。
從京都到云都足有兩千余里。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云都。
顧與昭和阿魏輪流換著趕車,一行人不眠不休、日行百余里,至今已趕了十幾日的路,今日到了平彰縣境內(nèi),此處距離云都只剩不到十之一二的路程。
一連數(shù)日奔波,段沁沁早已身疲神倦、膚色暗晦,小柳和盼芙也有些撐不住了,懷玉不得不放慢行程,多留些時間讓大家充分休息。
太陽完全升起之時,段沁沁一臉睡意,在盼芙的虛扶之下出了竹屋,見到懷玉,她愧疚地道:“我又貪睡了?!?p> 懷玉替她理了理垂在鬢間的碎發(fā),見阿魏已經(jīng)將喂飽了馬兒,牽著馬準備套車,懷玉出聲道:“阿魏大哥不必套車,今日我們在此歇息一日,明日再趕路?!?p> 阿魏詢問地看著懷玉:“這……”
“無礙,就歇一日,耽擱不了什么?!?p> 阿魏見懷玉這么說,不再堅持,默默地將馬牽到官旁的草地上,馬兒悠悠地又吃起了草,阿魏走到懷玉跟前,說:“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來!”
此處雖是官道,但人煙罕至,左右兩處均是百十米高的小山,酒屋之中只有個老頭兒并一個小二在賣酒,卻是連一點飯食也無。
他們一行人昨日吃的還是身上自帶的干糧。
懷玉不放心地交待:“此處鮮有人煙,阿魏大哥莫要走遠?!?p> 阿魏點頭,轉身,三五步消失在山林之中。
“我們在這里歇息,真的沒事嗎?”段沁沁尤有些怯怯地望著懷玉,擔心是自己拖累了大家。
懷玉道:“權,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前幾日原是我太過急切了,沒有考慮周全,這么不眠不休地趕路,本不可取。且此地距離云都不過四百里路,我們歇息一日再走也好?!?p> 她不想到了云都,讓爹娘看到她一副憔悴的樣子。
段沁沁見她說得鄭重,不像是在寬慰自己,遂放下心來,又見她一臉凝重,秀眉微蹙,知道她心里焦急。
“懷玉,我......”段沁沁欲言又止。
“你就放心休息吧,不用擔心我,這些天辛苦你了。”
“不,懷玉,你這樣說,是存心叫我難受。我知道,你心里不好過,可你也不要這么一個人憋著,和我們說說吧,小柳和盼芙都很擔心你?!?p> 段沁沁見懷玉這個樣子,心疼不已,她年紀比懷玉大三個月,可在懷玉面前,卻像一個需要懷玉保護的小妹妹。
懷玉嘆氣:“一路走來,過往的商旅都在談論云都一事,無不罵我爹喪心病狂,為了軍功不顧百姓死活......”
“他們那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去評判他人?”
段沁沁神情激動,氣憤不已!
“世人評說事小,天子無情事大吶!”
遠離了京都,又在這渺無人煙的山林官道之中,懷玉說話便沒有那么謹慎。
倒嚇得段沁沁急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幾眼,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后,驚道:“你瘋了!”
懷玉失笑,白皙的臉龐在細碎的陽光下透著幾分脆弱,高出段沁沁半個頭的身形筆直又莊重,修長的身姿在晨光之下,無聲地透露著一種什么事情都難不倒她的堅韌。
她轉身,背對著段沁沁,遙遙看向云都方向:“我是瘋了啊......”
自從聽到趙宴那句“只有段家人在給顧家軍運糧”時,她就瘋了。
先帝在時,自己的爹爹為大祐征戰(zhàn)沙場,血灑邊疆,顧家軍幾十萬將士以血肉之軀換得了大祐百姓安居樂業(yè)。
可如今......
當今圣上即位后,一步一步收回了父親手中的兵權,將父親一個將軍從軍營里召回了京都,更讓父親賦閑在家,不得參與訓練士兵。
“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顧家軍名存實亡!
即便如此,懷玉也覺得沒什么不好,國泰民安,不起戰(zhàn)事,她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可又為何,為何還要苦苦相逼?為何要將爹爹逼至如此境地?
懷玉深呼一口氣,她年紀小,爹娘從不對她講朝堂上風起云涌的猜疑與顧忌,過去的十余年,她在爹娘的護佑下,活得輕松自在,開心瀟灑。
今后......今后,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懷玉如老僧入定,閉著眼,直挺挺地站在這官道邊上。
小柳和盼芙安靜又擔憂地站在她身后。
好在過不多時,阿魏就扛著幾根細竹走了過來,竹竿上挑著兩只兔子,一條南蛇,他大笑道:“運氣不錯,獵到了兩只兔子!我給大家烤兔肉!”
他說著將兔子往地上一扔,朝坐在馬車上曬太陽的顧與昭喊:“哎!兄弟,別閑著啊,過來給我搭把手!”
“我可以幫忙!”
懷玉走了過來:“嗯,幫忙洗兔子!”
“不用你動手!”阿魏擺擺手,“你歇著吧,這幾日你都沒有怎么休息,趁今日啊,好好養(yǎng)養(yǎng)神。”
“就是,懷玉你就在一旁待著,我來幫阿魏大哥的忙?!毙×炱鹦渥樱瑢延裢频揭贿?,提起地上的兔子走進了酒屋。
懷玉見自己沒事兒可做,無奈地看了看地上的竹子,正欲撿起來給自己做一根竹仗,最好的一根竹竿突然“嗖”的一下消失在眼前,卻是被顧與昭搶過去了!
他看了看懷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從懷中拿出一把尖刀,迅速將竹枝修去,將竹竿截成了一尺半長的一根,又細細地將毛刺兒等刮去,在頂端刻了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鴿子。
在懷玉的目瞪口呆之中,他將竹仗放進懷玉手里。
懷玉在手里握了握,退到官道上耍了幾招,覺得甚是稱手,她難得地笑了,對顧與昭道:“不錯!多謝大哥!”
她離開將軍府離得匆忙,不僅沒來得及帶上小灰,連趙宴送她的劍也沒有帶上,身上沒有兵器,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有了這根竹棍,倒也可以一用。
這會兒功夫,阿魏和小柳已經(jīng)在酒屋外的草地上架起了架子,洗凈了兔子,生起了大火,將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阿魏從馬車里找出了鹽巴和花椒,待兔肉散發(fā)出陣陣肉香之時,仔仔細細地往兔肉上撒上了一層,兔肉滋滋發(fā)出聲響,一滴滴熱油順著飽滿的肉的紋路慢慢滑下,掉進火焰之中,香氣四溢,勾人饞蟲。
沁沁和小柳席地而坐,咽了咽唾沫,眼巴巴地在一旁守著。
沁沁忍不住出聲問:“阿魏大哥,還沒有好么?”
這一路走來,頓頓干糧,她都快饞瘋了!
阿魏笑道:“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