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鵲從未替素蝶出過頭,只這一次,幾乎就要了命!
玉脂般的肌膚上遍布鞭痕,皮肉翻綻,觸目驚心。鹽水從頭上澆下,熱辣辣地如在油鍋上滾了一遭。一個激靈意識回轉(zhuǎn),痛覺再次復蘇,只恨不能立馬了結(jié)性命!
素蝶的心也被一刀一刀剜開,拳頭不免一緊。
嚴季趕在她之前,聲朗如雷:“你們怎能濫用私刑!”
李警長正翹腿兒小憩,驚得險些摔下地來。
“嚴季?你小子反啦!這里還輪不到你說話!”
“我他娘早看你不順眼了!”
嚴季搶下鞭子,狠狠甩去。
李警長身手敏捷,跳到椅子后躲過一鞭子。剛從皮夾中掏出槍來,又一鞭正中手腕。他氣急跳腳:“嚴季,我看你能豪橫到幾時!你若夠膽,今兒就把我的命放在這!”
嚴季吸了吸鼻子,故意地,壓根不放他在眼里:“你的命不值錢。”
嗄,一個普通警員竟瞧不上堂堂警長?
李警長氣極無措,四下巡看。卸了墻上滿是鐵釘?shù)拈L棍,拼了命地往嚴季身上砸。嚴季甩甩鞭子,輕巧卷住釘棍。兩人一來一回地搶著,非要爭出個高下。
趁嚴季與李警長周旋,素蝶割斷繩索,放下驚鵲。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糟踐成這樣,素蝶不忍落了淚。
驚鵲躺在香軟的懷抱里,嘴唇顫抖著,不愿睜眼:“是夢?”
“是我。”
驚鵲緩緩睜開眼,突然雙手掩面:“別看我?!?p> 素蝶握緊她的手,仔細瞧了,臉上并無傷痕。
“我這番模樣,必是難看?!?p> “怎會難看?只是你……不該換我。”
“再來千次萬次,我也要換你?!斌@鵲將臉埋入她的懷中,緊緊抱著。
從前在楊家的庇護下,安逸舒適慣了,成天想著怎么和“殺父仇人”作對,卻不曾想過會有和她相依為命的一天。不知不覺,不知何時,她的滿心滿眼,只有素蝶一人。
嚴季大鬧審訊室,已經(jīng)收不了場。門外的警員聽到里頭的動靜,叫了一眾警察來,個個持槍圍嚴季站了一圈。嚴季自知不敵,立即扔了鞭子舉手認輸。
正是李警長揚眉吐氣,報仇之時。
驚鵲又被綁上了架子,陪她一同的人還有素蝶和嚴季。
李警長吹吹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嚴季干瘦的身子上。鞭子上沾了辣椒水,皮一破便是刺骨之疼。
嚴季仍是笑意盈盈,仿佛不曾挨鞭子。
李警長怒不可遏,將釘棍在火上燒紅,掄圓膀子就要一擊而下。這一棍下去,必定沒命。
素蝶驚變,故作鎮(zhèn)靜:“李警長的所作所為,真當葉三爺不知曉?”
“少拿葉三爺唬我,嚴老板就是他指派來的。”
“既是嚴之先受葉三爺之令而來,那他現(xiàn)在何處?”
“在……”
李警長頓了頓,回望身后的警員一眼。得知嚴之先已經(jīng)離開警局,李警長臉色忽白,大怒道:“他何時走的,怎地不來通報!命我對楊素蝶用刑,他倒一走了之?葉三爺追問起來,我找何人對質(zhì)!”
好巧不巧,一個警員沖進來報告:“警長!葉府送來一包黃金,說是要我們好生相待麗景戲園的人。”
拎著釘棍的手戰(zhàn)兢著:“哪個葉府?”
“城南葉府,葉三爺葉初新府上?!?p> 葉初新三個字似一把劍架在脖頸上,林小鶴的去處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暴雨封街,街道上空無一人。偶爾駛過一兩輛汽車,泥水飛濺,混入雨滴之中。
車子一路向北,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宅子前停下。急促的敲門聲后,一個家丁探出頭來:“你是誰呀?”
嚴季努努嘴:“你家少爺受傷了?!?p> 家丁呼了兩個小廝,一齊將受傷的程澈扛了進去。
幾日暴雨不斷,秋水苑池子多,遭水淹了。家丁要將他抬去原來的住處,程澈連連擺手:“哎哎哎!去云香閣!”
妙雪坐在門前聽雨傷秋,瞧見程澈被小廝背進來,全當看不見。
程澈故意挑逗:“妙雪妹妹在思念哪家少年郎?”
妙雪一瞥,有話接話:“自然是你這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程家大少爺吶!”
望見他腿上的繃帶,手指一戳:“又是苦肉計?”
程澈疼得大呼一聲:“我是你少爺!你怎能如此想我?”
“你倒也要有個少爺?shù)臉觾?。?p> 妙雪雙袖拍拍臀部的灰,抱著一盤瓜果進去了。
程澈從背上下來,一瘸一拐地追上去:“這府里還有沒有主仆了?”
“少爺您看看外面,已經(jīng)改朝換代了,現(xiàn)在是民國,提倡婦女解放?!?p> “府里規(guī)矩森嚴,你從哪里知曉這些的?”
妙雪正磕著瓜子,嘴一呸,瓜殼噴在了程澈身上:“你,虧得上了幾年洋學,竟還滿腦子是些封建思想。你是覺著把我當奴隸使,心里挺舒坦?”
“天地良心,我從來不把你當丫頭使。”程澈搔搔頭,“你今兒是受什么刺激了?”
“哥哥……”門外傳來一聲怯弱弱的喚聲。
正說在興頭上的兩人齊齊回頭,霎時心涼了半截。程雅的身旁站著陸桂寒,鳳眼寒凜,面色極冷。
妙雪遭杖刑一百,渾身血淋淋扔在庭院里,雨水從她身下而過,流成血河。
程澈躺在貴妃榻上,盯著遠處一言不發(fā)。陸桂寒一勺一勺給他喂藥,他配合地一張一合吞下藥湯。似旱地上的魚。
程雅坐在一旁,淚水如屋外的雨,卻不敢發(fā)出聲音。不求,老天憐憫還能留一命。若求,便是立即送她入地獄。
程雅知道程澈為何不愿回到原來的院子,那里有他童年玩伴的怨魂。不過是稚子玩鬧,程澈讓玩伴騎在了身上,卻不幸被母親撞見,拉去杖刑一百。
程府規(guī)矩,不分尊卑杖刑一百,扔在院里一天任其生死。若熬得下來便繼續(xù)留在府中,若熬不下來便是草席裹尸。
但不過一個十歲的娃兒,如何能撐到一百杖?
程澈住在那院里,無論晝夜總能聽見玩伴的凄凄慘叫。即使后來搬去秋水苑,也始終無法釋懷。待大了些,他總是想盡辦法往外跑。
這樣的高門,他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