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江猶唱后庭花(7)
驚鵲從暗處走出來,捕見素蝶眼中稍縱即逝的落寞,冷聲道:“你莫不是動了情?”
素蝶嗤笑:“富家子弟不都這般德行,何處值得我動情?”
“我瞧他與別人有些不同?!?p> “倒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卻瞧不出有何不同?!?p> 驚鵲試探著:“那他讓給我罷?!?p> 素蝶微微一笑:“昨日在往生堂的人是你,舞劍的人,也是你。”
“竟當(dāng)真無意?!?p> “我怎會奪你所愛。”
沒有如愿的愉悅,驚鵲的臉色更為難看。
“楊老板!”
周小六匆匆跑來,迎面撞見驚鵲,冷面寒顏不可逼視,一時(shí)話也說不清楚:“那那……那個醒了,叫花子……醒了……”
驚鵲皺眉:“誰?”
“暈倒在咱們戲園門口的叫花子?!?p> 周小六沉著頭大氣不敢出,暗道:這驚鵲不如楊老板坦蕩,板著臉又冷言冷語,心思著實(shí)難料,倒可惜了這副清純模樣!
素蝶瞧見周小六的反應(yīng),心下詫異,又瞅瞅驚鵲,忽然驚覺她的神態(tài)氣質(zhì)變了不少:“這些日子,你成長了不少?!?p> 驚鵲扶起地上的留聲機(jī),緩緩道:“你能護(hù)佑我到幾時(shí),總歸是要靠自己的。”
“道理如此,但說出來也有些心傷罷?!?p> 素蝶別過頭,掩了面上的難過。
驚鵲一愕,癡癡地望著素蝶的側(cè)影。
唱臂撥到唱片邊緣。唱針斷了,什么聲音也沒有。
“我也能護(hù)你?!?p> 話剛出口,驚鵲便后了悔,如偷腥被發(fā)覺的貓一般倏然逃走。
素蝶并未多想,轉(zhuǎn)頭朝周小六道:“他什么時(shí)候醒的?”
“醒了好一會兒了?!?p> “好生照料?!?p> “他……”
“怎么?”
周小六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溜須拍馬:“他白白凈凈的一表人才,怪道楊老板會收留,伶人救書生,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吶!”
素蝶眼角一瞥,羊絨毛毯劈頭蓋在他臉上:“再胡謅小心拔了你的舌!”
素蝶的氣息隱約入鼻,周小六如失心魄,緊抱著毛毯頗為滿足:“給楊老板拔舌,我也是愿意的?!?p> 再一睜眼,藤椅上的佳人沒了身影。
周小六心情甚好,跨著外八步一搖一擺地去了后院。一拐彎,撞見一個女子,頓時(shí)一激靈,險(xiǎn)些跌在地上。
“哎喲!驚鵲姑娘,你藏在這兒做什么?”
驚鵲偏頭四下張望,低聲道:“給他一些大洋,趕他走罷?!?p> 周小六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為難著:“這……楊老板若知道了,我不好交差。”
“你只說他是自己要走的?!?p> “姑娘這是為何?”
“問什么?照做罷?!?p> 周小六點(diǎn)頭應(yīng)了,又吞吞吐吐地:“我昨日去城西辦事,看到李宅掛了白燈籠?!?p> “李蘭生死了?”
“咳,哪能夠。是李夫人死了。”
驚鵲也不驚訝:“她孱弱多病,本就時(shí)日無多。”
“不是病死的,聽說是氣死的?!?p> “被碧霞?xì)馑赖???p> “何止吶!”
說到這里,周小六滿眼嫉羨,悄聲道:“他與楊老板離婚后,一口氣討了四個小老婆,個個美似天仙!但聽聞他那兒不行,一個個地又鬧著離婚呢!倒是碧霞眼光長遠(yuǎn),盯上了李夫人的位置,軟磨硬泡地讓李蘭生扶了正。李夫人從妻到妾,如何甘心?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
周小六說得口沫橫飛,而驚鵲對李府那些事兒全不在意,只好奇道:“哪兒不行?”
“那兒……”周小六指了指自己的褲襠。
驚鵲驚羞,隨手抓起墻邊的竹竿狠狠打去:“腌臜貨!”
周小六吃痛一聲,灰溜溜地跑開了。
事情樁樁件件,連在一起,藏在背后的心思瞬間清晰明了。
素蝶雖為伶人,但父親為京中名伶,自小衣食不缺。她摒棄一眾富家子弟,選擇嫁給與父同齡的李蘭生,必不是為了錢財(cái)。
若彼此有情倒也罷了,卻成婚不過三月又離了婚。
她不解,也不去問。
今日經(jīng)周小六這么一提,驚鵲才恍然大悟——她原是為了貞潔。
她不愿把身子給那些腌臜貨!
驚鵲心中一疼,眼中的淚就要往下落。
她抬眼望去,池中的荷花正迎風(fēng)招搖——深諳風(fēng)塵,又不落風(fēng)塵。
城北,程府。
程府是前朝王府改建成的。長戟高門,富麗堂皇,里邊住著的是比偽滿皇帝還氣派的人物。
程夫人思想未開化,沿襲著前朝那一套做派。府內(nèi)等級森嚴(yán),男丁女眷分隔開來,前院后院界限分明,上上下下管理得服服帖帖。
程雅乖巧,大小諸事任由程夫人安排,是最受寵愛的孩子。
程澈仗著自己是家中獨(dú)子,任意妄為,常年混跡秦樓楚館,又愛捉弄富家小姐,惹得程夫人捶胸頓足卻又無可奈何。
程府西邊有一條大街,道路寬闊,石板光滑。金陵還是京都時(shí),各府王爺必經(jīng)此路去上朝;尋常百姓不敢在此隨意游蕩,生怕沖撞了貴人,落得家破人亡。
直至清朝覆滅,這條街不再是達(dá)官貴人專有,漸漸的形成了一個小市場。每到夜幕,擺小食攤的、賣藝的、販好玩意的皆集聚于此,熱鬧至極。
程澈住的秋水苑,便挨著這條街。他原不是住在這邊的,只因愛那墻外的熱鬧。
墻邊有一顆參天古樹,枝干直指外街。程澈幼時(shí)常常攀爬古樹,去看街上熙攘的人群——他羨慕他們的自由,他們羨慕他的富貴。
“嗒——”
纖細(xì)的枝椏斷裂一聲,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落了下來。
守院的家丁立馬察覺,扛著棍棒沖過去。一見是自家少爺,連忙扔了手中家伙,扶起他道:“少爺!有大門不走,怎地翻墻呢!”
程澈豎起食指在嘴邊:“小聲點(diǎn)!若給母親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遭到威嚇,家丁連忙閉了嘴。
膝蓋磕在石子上,火辣辣地疼。程澈一胳膊搭在家丁肩上:“阿順,去找阿雅來?!?p> “小姐隨夫人在前堂會客?!?p> “什么客?”
“不知道,只聽說是一個楊姓女子?!?p> “罷了罷了?!?p> 程澈甩開他,跛著腳走了兩步,突覺膝蓋生疼。他靠著石頭坐下,回頭招呼道:“背我去阿雅房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