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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風(fēng)渡

第4章 隔江猶唱后庭花(4)

又是一年秋風(fēng)渡 錦與尋 2018 2020-05-13 19:00:00

  夜來風(fēng)雨。

  秦淮河邊的長樂巷,是另一處熱鬧所在。

  狹長的巷子青石覆地,粗糙的條石被歲月踏得光亮圓滑。青瓦下懸著輕薄斑斕的羊角燈,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上面,沉悶又悅耳。

  絲竹管弦之聲時不時地從各酒館里傳出,合著一股香艷曖昧,融在雨聲里。

  長樂長樂,靡靡未央。外頭誰生誰死,又與何人相干?

  雨下的有些大了。

  巷尾的金軒酒館突然傳出一陣驚呼,一個約摸二十歲出頭的男子被人拖著丟了出來,身后伴著一聲尖利的罵聲:“看你穿得人模狗樣,竟是個吃霸王餐的主,下次再來非斷了你的腿不可!”

  他趴在地上久久未動,一身綢緞衣裳被撕得破爛不堪。

  有人悄聲議論:“經(jīng)常有餓極的乞兒偷富家衣裳到酒館吃霸王餐……”

  是了,能吃霸王餐的人,除了貴人便是乞丐。而像他這般被人扔出來的,乞丐無疑了。

  他側(cè)頭望向館內(nèi),里面依然歡顏笑語,不曾有人將他放在心上。

  他輕咳兩聲,緩緩蠕動著身子,艱難地翻轉(zhuǎn)過來,白凈的臉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看不出來模樣。

  他盯著屋檐下閃爍著光焰的羊角燈,喉間突然發(fā)出幾聲冷笑:

  我是乞丐?我竟然成了一個乞丐?

  刺耳的笑聲逐漸放大,淹沒在嘈雜的街巷中。

  不過是個乞丐,誰會在乎?

  他原也不是乞丐。

  如今世道變了,他不得不淪為乞丐?!蛘哒f,淪落到這步田地,是他咎由自取。

  他捂著胸口的痛處,顫巍巍地爬起來。

  雨水沖去了他臉上的臟污,露出白凈端正的五官,一頭如墨長發(fā)凌亂地搭在寬瘦的肩膀上。

  他挪動腳步,在雨中緩緩行走。

  國祚覆滅,冷云涼雨,何處是歸程?

  他拖著疲倦多傷的身子不知走了多久,猝然昏倒在一棵梧桐樹下。

  再次醒來秋光滿目,一片梧桐葉飄搖著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頭腦發(fā)暈,渾身疼痛得起不來身。他微睜著眼,瞳孔渙散,一剎間仿佛看見了黑白無常。

  “喂!喂!起來!”

  一陣劇痛將他從地獄拉了回來,他嘴唇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

  “哪里來的乞丐?大清早的真是觸霉頭!換個地兒死,你聽到?jīng)]有!”

  話罷又是一頓腳踢,他疼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忽然一個柔軟的女聲傳入耳廓:

  “小六,你在做什么?”

  “沒……沒做什么?!敝苄×~媚地朝驚鵲跑去,“驚鵲姑娘有何事吩咐?”

  “楊老板要去鐘山寺,速去車行叫輛汽車過來?!?p>  “是是是?!敝苄×B聲應(yīng)和,撒腿跑去車行。

  驚鵲回身關(guān)門,驀然望見地上的人。

  她猶疑著上前看了看,只見他嘴唇蒼白,瞳孔渙散,臉色發(fā)青——分明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

  驚鵲蹙眉掩口,又往后退了兩步,她匆匆走回院子,無情地關(guān)上鐵門。

  這一舉動被二樓的素蝶盡收眼底。

  又是一場好戲。

  驚鵲還未下場,一個小廝急聲喊住了她。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開箱子,一個裝著如意冠,一個裝著魚鱗甲,皆是做工精細,用料上乘。

  小廝昂首道:“這全副頭面乃是葉三爺贈與,望驚鵲姑娘收下?!?p>  眾人艷羨不已,紛紛議論著驚鵲被葉三爺看中將是如何的大好前程。

  而驚鵲看的明白:素蝶昨日當(dāng)眾拒絕了葉三爺,他自然拂不下面子。送這些給我不過是旁敲側(cè)擊,讓素蝶去請他罷了。

  驚鵲敷衍地說了些客套話,令打雜的收了放去后臺。

  她走進后臺,正碰見素蝶,廊中煙氣濃聚,許是等了良久。驚鵲不喜煙味,急步從她身旁過去。

  素蝶一把捏住她瘦如柴干的胳膊,臉色格外地難看:“驚鵲。”

  驚鵲嗆了兩聲,捂著口鼻不悅地甩開她。

  素蝶熄了煙斗里的火,回身再看,驚鵲正擦拭著葉三爺贈的如意冠。

  素蝶走進來問:“戲園門口那個男子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p>  “看見了為何不救?”

  “世上乞兒多了,如何救得過來?我們已是泥菩薩過江,何必去多管閑事?”

  “我原以為你不過是膽小怕事,不曾想已冷心無情至此?!?p>  驚鵲放下手中的如意冠,轉(zhuǎn)頭望她:“命與我不公,我何須對人間有情?”

  素蝶嘆息一聲:“關(guān)師傅和我,不能暖你半分么?”

  驚鵲冷面依舊:“關(guān)師傅已死,你又算什么?”

  素蝶愣了愣,忽然拉過她的手:“我是你阿姊?。 ?p>  驚鵲眸中的冷光倏然動搖,仍嘴硬著:“什么阿姊,少在我這兒占便宜。你是楊素蝶,和我沒有關(guān)系?!?p>  素蝶早已習(xí)慣她這個直炮筒的脾性,也不與她計較:“汽車開來了么?”

  “不知,去問小六?!?p>  驚鵲轉(zhuǎn)向一邊,拿起一塊絹布在香油里蘸濕,輕輕潤在妝面上。

  素蝶倚在梳妝臺上,不管驚鵲愿不愿,強行抓過她手中的絹布,俯身道:“我替你卸妝?!?p>  驚鵲從未與素蝶挨得這般近,她身上香氣隱隱,勾魂丟魄又沁人心脾。素蝶正要說話,驚鵲卻意外配合地閉上了眼。

  素蝶的手柔軟溫潤,在驚鵲柔嫩的臉上輕輕游走,酥癢舒服。驚鵲沉浸在難得的溫存里,心湖上覆蓋的堅冰在一片一片地碎裂。

  驚鵲舔了舔滲進嘴里的香油,睜眼道:“我餓了。”

  素蝶噗嗤一聲笑出來,蘸了清水為她擦臉:“好,你想吃什么?”

  驚鵲瞥見案幾上的魚鱗甲,忽道:“這套頭面,葉三爺本是要贈與你的。你的戲曾名動京城,真的不再唱了?”

  素蝶扔掉手中的絹布,兩指抓起案幾上細長的煙斗,嘆息極長:“你可知這葉三爺是何人?”

  “不知?!?p>  “洪華堂的名號你可聽過?”

  驚鵲搖了搖頭。

  素蝶在一旁坐下,嘬了一口煙,盯著驚鵲清秀的小臉認真道:“不要與葉三爺離得太近,他是一團能吞噬一切的烈火,與火相處終將自焚?!?p>  頓了頓,她又道:“驚鵲,我會讓你成為金陵城最紅的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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