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家在應(yīng)天的大宅,房屋樣式與別處不同,是典型的唐朝式樣,古樸之氣撲面而來,應(yīng)當是歷代霜家人修繕時,都保留了老宅的設(shè)計特點,最難能可貴的是,歷經(jīng)幾朝戰(zhàn)火,這里竟然都完好的保存下來。
正如在宅子外面看到的,這老宅中,花木十分茂盛,但并不亂長,而是被精心打理過,真真的是移步換景,亭臺樓閣再再都于花木扶疏中安排的恰到好處,倒像是在一個山水園林里點綴著幾處宅子,住在這里,可以說是居于鬧市,也能享受到山野情趣。
霜聽南等下了車,早有仆婦過來牽馬安置下人,另有一個管家模樣的老頭過來請安,自稱霜十三。霜聽南知道他就是這個宅子的大管家。
在濃郁樹蔭間左穿右插,霜聽南看到了好幾個頗有意趣的小院兒,不知道曾經(jīng)住了什么人。轉(zhuǎn)過一個蓮池,又過了一道長廊,穿過院中月洞門,忽然就見著前方一個院墻已經(jīng)被爬山虎完全覆蓋的所在,月洞門上“遺香館”三個字隱有苔痕,應(yīng)當是為了保留院落的古意,特意不做清理。
霜晁云笑道:“應(yīng)當是把你在重慶府用慣了東西,都搬過來了。”看看路徑又道:“從你小院的后門穿出去,就是我住的文瀾閣。”
霜十三一邊帶路一邊道:“是這樣的。七小姐的東西,一早就送了過來,喜鵲、黃鸝幾個也已經(jīng)在里面布置。沒想到,事隔這么多年,這小院,又有了新主子了?!毖哉勯g,眼角甚至有些濕潤。
霜聽南正覺得愕然,霜晁云挽了她的手道:“其實早年間,這各地分壇的‘遺香館’一直是上一任圣女她老人家住著,你若不來,大當家也不會讓別人住遺香館的?!彼犇宵c點頭,習慣性的低頭看看身上口袋里的驚鴻,只見它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高昂蛇頭,探出袋子,一下下吐著信子,霜聽南忍不住道:“你過去也來過這里是嗎?”像是能聽懂霜聽南的話,驚鴻的精神之力涌來,霜聽南在識海中,見到了圣女的背影,她在這遺香館的小院里走著,腳步輕快就像一只蝴蝶。又見她在一間密室一樣的屋里,盤膝而坐,衣染血跡,似是療傷……
霜聽南正看得出神,只聽霜晁云道:“應(yīng)天的遺香館與別處不同,當年為了方便圣女修煉,特別又多修建了一間寒冰石室,回頭帶你去瞧瞧?!彼犇闲χc頭,兩人在遺香館前后看了看,霜聽南又去文瀾閣喝了一盅茶,便各自更衣不提。
終于從船上回到陸地,霜聽南藥浴之后,往自己屋里一躺,即便是習武之人,也是覺得疲倦感像潮水一樣涌過來。天還沒黑,已是睡了過去。
晚飯時候,鶯歌拿著一張請柬進來,想回話,又覺得霜聽南實在睡的沉,便干脆放了簾子,點了香,跟霜晁云和霜十三都回了一聲,幾個丫頭胡亂吃了些晚飯,整個遺香館就都早早歇下了。
雖是換了房間,但霜聽南并沒有任何不適應(yīng),睡的異常香甜,不知何時,她又進入了那個久已沒有出現(xiàn)的夢境。這回是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甚至看不清周圍都有什么,一道身影坐于床前,樣子不顯,但是她知道,這一定是霜情夜叉。她像是微醺,穿著中衣,發(fā)髻還沒有拆開,就是上次夢中宴會中的樣子。
黑暗中,她口中喃喃自語:“去還是不去,去還是不去……”仿佛面臨一件難以決斷的事情。
就在此時,窗欞傳出啪一聲響,像是有小石子敲在上面,接著一個男聲響起:“霜情,是我!”是毗摩質(zhì)多羅。
霜情一下子就從床上跳起來,在床邊隨便抓了件單衣披在肩上,三步變兩步就跑出門去。屋外的桃花,被月光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霜情緊緊咬著唇,那唇瓣被咬的就像桃花一樣紅,她靜靜凝視院子里的人。
霜聽南每次在夢中見到紫發(fā)的毗摩質(zhì)多羅阿修羅,都會有一種窒息感,就好像又見到了哥哥。那是一份她埋藏的最深最深的情感,夢醒了,她甚至都不能去想,想了心就會抽痛。不知道哥哥現(xiàn)在如何了,他脫險了嗎?還是……
夢中的阿修羅,好像也帶著點微微的酒意,他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霜情,緩緩道:“我明天天一亮就要走,如果你依然愿意走,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消息,如果不愿意……就當我是來向你道別!”
霜情臉色又白了幾分,她默默點頭道:“我知道,這事大概誰勸你也沒用吧。戰(zhàn)勝幽冥羅剎,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卑⑿蘖_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宿命,你這樣也很好,成為天龍八部之一,那是正道!”
院中瞬間安靜了下來,微微的風將桃花瓣吹的輕輕跳躍,霜情好像承受受不了這樣的吹拂,退了一步靠在了門框上。眼神由迷蒙,轉(zhuǎn)為一種堅定,她在進行最后的嘗試:“我聽說幽冥羅剎近百年來,修為大進,更糾結(jié)百萬幽冥鬼兵……不過這些事情,不是應(yīng)該神界去解決嗎?”
阿修羅眼神都沒有變化一下,淡漠地道:“我說了,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戰(zhàn)斗!”
霜情閉了閉眼,像是要忍回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阿修羅手中兵力不過五十萬之數(shù),不管怎么看,此去都是兇多吉少,然而幾息之后,她蒼白的臉色卻泛起一抹淡淡的紅,她朝阿修羅走近幾步,深呼吸幾次,才用極細的聲音說:“既然你天亮就走,那不如今晚……就留在這里吧……明天早晨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說完不等他回答,霜情的手就輕輕地牽住了阿修羅的手。阿修羅似乎一開始有些愕然,但當霜情的手伸過來時,他沒有拒絕。兩人一起走進了漆黑的屋中。
屋里沒有一絲光,霜聽南什么也看不見,但她聽到了兩人衣物摩擦的聲音,聽到了霜情口中的呢喃,她能體會到,霜情整個人緊張的都快痙攣了,甚至感覺自己也碰觸到了阿修羅。
有一瞬間她覺得很恍惚,好像那個女體不是霜情而是自己,那個男人不是阿修羅,而是歐陽青易!
夢中,霜情與阿修羅,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熱力蒸騰,一向冷硬如鐵不解風情的阿修羅,在這一刻,也出現(xiàn)了少有的放縱與失控。
失控的阿修羅,霜情真是愛慘了,想到他這一面從來沒有人見過,是自己的私藏,她就覺得興奮又甜蜜,要是能一直這樣,永遠這樣,多好??!
阿修羅的兇猛,一如他在戰(zhàn)場,就在那最后時刻,霜聽南猛地醒了過來,已經(jīng)是晨光微熹了。
始終不知道霜情有沒有跟著阿修羅走,霜聽南呆呆地坐在床上想著,如果是自己,大概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跟去吧,哪怕會因此無法成神。
屋外值夜的是鶯歌,聽見動靜,她小聲地喚道:“小姐醒了?”霜聽南抱著被子哼哼了兩聲,終究還是從夢境回到現(xiàn)實,開始了一天按部就班的生活。
練完功吃完早飯,已是日上三竿,霜聽南看著昨晚送來的請柬,是冰婳夫人,為了給她洗塵,特別在明天辦了一個賞花會,關(guān)鍵那地點,竟然是玄武湖。
玄武湖是著名的皇家園林,景致優(yōu)美自是不用多說,但是自明朝建國起,那里就被當今皇上劃為了禁區(qū),原因主要是玄武湖中有一蓬萊島,四面環(huán)水,朱元璋看中了那里強大的防火優(yōu)勢,遂將全國的黃冊,也就是有關(guān)戶口和賦稅的冊子放在那里。
也就是說,那里是大明的檔案庫。那么守衛(wèi)森嚴,不得擅入,難道不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嗎?
竟然可以在那里辦賞花會,名義上還是為了自己這個毫無官職在身的江湖草莽,且自己昨日剛到,賞花會已是準備妥當,這個四爺?shù)降资裁慈?,真是讓人好奇了?p> 思忖間,就聽屋外腳步雜沓,是霜晁云過來了。她見霜聽南穿著自己設(shè)計的家常練功服,素面朝天,頭發(fā)隨意地挽了個纂兒,便一疊聲地道:“哎呀我的七姑娘,怎得你還是這樣,平日里可隨你,今日卻是不行!”
霜聽南聽她這一疊聲的埋怨,也不著急,還是認真行了禮,拉她到桌邊坐下,吩咐丫頭上了茶,催動自然之力,直到?jīng)鲲L滿室,才施施然問道:“到底何事?”
雖是上午,但已是十分炎熱,享受著霜聽南屋里的涼風,霜晁云舒服地嘆了一口氣:“還是你這兒舒服,我那屋,這會兒就嫌氣悶……”仿佛剛才著急上火的不是她,喝了口茶,又道:“我今兒一早就接著信兒了,大當家竟然沒告訴你嗎?霜家在應(yīng)天的諸位長老,分壇管事,大掌柜的……今兒都要過來,說是給大當家接風,實則,怕還是想看看你。這要擱以前,大當家可能還有所猶豫,幫你攔一攔,但現(xiàn)如今,你牽絲回雪步大成,我看大當家也有意放些風聲出去?!彼犇蠒猓^放風聲,指的是自己是下一任圣女的事。
霜聽南一邊聽,兩手也不閑著,隨意一招就從茶杯里引出一條水線,在空中,一忽兒變個水龍卷,一忽兒變個小兔子……晶瑩的茶水在她指尖像活了似的翻飛不止。不過屋里的人都對這一切見怪不怪了。
霜聽南聽霜晁云說完疑惑道:“大哥為何這么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