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滾滾東流,自有其歸處?!庇萘钤陆K是沉聲道,轉(zhuǎn)眼望向那亭子里嬉笑打鬧的兩個孩子。
譬如愛恨,各自寥落。
她也好,玉沉煙也好,秋漱玉也好,誰又不是困守在這十丈軟紅中,苦苦掙扎呢。
誰又能替誰擋一份劫數(shù)。
……
“世子?!背闪夜硐蛲ぷ永锏陌子啊?p> “怎么了?!蹦锹曇舾糁h飛的白紗,又似涉水而來,清冷而朦朧。
成烈低著頭,輕聲道:“明熙長公主的禮物?!?p> 這小公主也真是執(zhí)著,被世子拒絕了,還堅持不懈地每個月送份禮物過來,如今堆了三四個在庫房了,也沒見世子打開看過。
“放庫房吧?!?p> 意料之中的答案,成烈也不過是走個流程來問一問。
庫房里單獨(dú)為明熙公主的禮物騰開了一個架子,這是世子吩咐的,想必畢竟是公主的禮物,總得格外重視些。上面已經(jīng)擺了三個一模一樣的盒子,精致的烏木上雕鏤著明月星辰,木頭沉郁的氣息中隱隱有一絲冰的凜冽。
成烈將第四個盒子擺上去,手指不自覺摩挲過那上面精致而繁復(fù)的浮雕,片刻后還是收回了手。
這是世子與長公主之間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
風(fēng)帶著水汽拂過,白紗如流水一般層層波動,秋云謁撫摸著膝上的宴清,劍身寒光凜冽,照出他清冷淡漠的臉。
他記得它染血的模樣,出鞘時一聲鶴唳驚破四方,烽煙中一抹驚鴻震懾八荒。
三年京城煙柳繁華,世人皆仰他高山景行,不染凡塵,卻不知無數(shù)夜深露重,鐵馬冰河入夢來。那一聲聲號角于千里之外呼喚著他飄蕩的魂魄,一陣陣鼓點(diǎn)伴隨著廝殺的呼喊沉沉地打在他心間。
臨行前他帶著精銳部隊于練兵場向三軍辭行,三碗酒豪氣沖天,許諾誅盡宵小后回來大宴三軍。
如今三年已過,卻是魂夢兩茫茫。
鎮(zhèn)國公府家的兒郎屬于沙場,而帝王的臣子屬于這山河社稷。父親明白,他也明白。
只有那小公主,始終不明白。
他現(xiàn)在不喜歡她,以后也永遠(yuǎn)不會喜歡她。
“世子,馬車備好了,我們該出發(fā)了?!?p> 今兒是母親的祭日,他如往年一樣是該去京郊的山河府為母親祈福的。
山河府不是寺廟,也不是道觀,它里面供奉著的是常羲女神,傳說中日月之神常羲為守天地安定,殞身化為山河石碑。山河石碑支撐天地,連通六界,是蒼生萬物生生不息的靈力源泉,而山河府中的山河碑只是他們?nèi)怏w凡胎所能見到的一部分。
虞國百姓崇尚光明,以日月之神為唯一的神明。
馬車轆轆駛出京城,花草樹木的清新氣息逐漸從簾子的縫隙里鉆進(jìn)來,唧唧啾啾的鳥鳴清脆悅耳,引領(lǐng)著泉水潺潺的音律。
秋云謁郁結(jié)的心情總算有幾分疏解,到了山腳下,他掀開簾子下車,抬頭仰望著隱沒云霧之間的山巔。
山河府是虞國最神圣的存在,位于明山之頂,為表虔誠,所有馬車轎子都不許上山,來訪者不論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必須親自從山腳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今兒來的人并不多,寥寥幾個,雖是對秋云謁清冷出塵的容貌驚為天人,見他衣著華貴氣度不凡也自動避讓開來。
秋云謁目不斜視,身形挺直如雪中翠竹,步履沉穩(wěn)地拾級而上。
越往上走,水汽越重,明明已是夏初,山林之間依舊彌漫著森森寒氣,濕潤的霧氣籠著山花樹葉,壓著輕飄飄的香氣有幾分苦澀與凜冽。
他卻仿佛這毓秀山林之靈幻化成的仙人,置身清寒水霧之中,于茫茫中來,歸浩浩中去。
“秋世子!”一聲嬌軟清脆的少女呼喊驚破這塵世寂靜。
秋云謁身形一頓,回過頭來果然看見那熟悉的清艷嬌美的容顏,少女彎腰撐著膝氣喘吁吁,紅撲撲的臉上幾縷發(fā)絲被汗水黏在鬢角,她笑道:“我遠(yuǎn)遠(yuǎn)見著像,沒想到還真是世子你?!?p> 她不再叫他大哥哥,也不再偽裝自己還是三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孩童。
秋云謁的心里有一絲異樣,面上卻分毫不顯,后退半步,沉聲道:“見過明熙長公主?!?p> 虞若笑容明艷如花,眼底清澈如水,似乎從前之事只是他一個人的一場夢一般,“在這兒能見到秋世子真是太巧了,世子也要去山河府嗎?”
她似乎問了一句廢話,明山之上唯有一條道,不去山河府還能去哪兒?
秋云謁沒有糾正她,認(rèn)真答道:“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我去山河府為她祈福?!?p> 虞若聞言揚(yáng)起眼角露出驚異的神情,“好巧啊,今天也是我母后祭日。那我們一起上山吧?!彼剡^頭,自然而然地對跟在秋云謁身后的成烈說:“你幫我照顧一下安心,她體力差,我實(shí)在拉不動她?!?p> 成烈回頭望去,只見遠(yuǎn)處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拖著沉重的步伐艱難地往上爬,他面上泛難,眼神轉(zhuǎn)向秋云謁,“世子……”
這小公主擺明了要支開他跟世子單獨(dú)相處,這……
秋云謁點(diǎn)頭道:“既是公主的吩咐,豈能推脫,去吧?!?p> 成烈一時搞不懂自家世子腦子里在想什么,不是避公主如洪水猛獸嗎,怎么這會子又不拒絕跟她單獨(dú)相處了。不過世子做事向來有他的思量,他乖乖照做就是。
這次成烈是真的高看秋云謁了。
秋云謁說完這話心里就暗自懊惱起來,大抵是遠(yuǎn)離塵世的清幽的環(huán)境讓他放松了心神,少女突如其來的熟悉的明艷笑容亂了他的思緒,他才會一時心軟,上了她的道。
不過是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罷了,他在心底這么說。
三年之前他也只是把她當(dāng)做嬌俏可愛的小妹妹來照顧,何況三年時光倏忽而過,他們早已物是人非。
最重要的是,他可不認(rèn)為他會喜歡嬌養(yǎng)出來的金枝玉葉的帝王掌心花。
他將來的妻子,應(yīng)是如母親那般溫婉賢淑、知書達(dá)理的女子??v是毫無感情,也能相敬如賓,相攜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