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暫且緩一緩

　　“小南，我不是很懂?！彼麑W(xué)會了直白，試著走出第一步:“小南你說，我聽著，我學(xué)，就算你在劉家，我在外面，我也不會一個人離開。”

　　“我們同生死共患難過，你覺得我不懂，我努力，你覺得我慢，那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不用等我，我會想辦法追上你的。”

　　咒生的答案雖然達(dá)不到及格線，但起碼也是能看到踩線的希望，是個孺子可教的人，南小朵會心一笑，抬眼瞅了瞅天色，灰白的云層層疊疊從天際展開，自己煞費苦心，好在結(jié)果還不賴，天氣好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涼風(fēng)習(xí)習(xí)時候尚早，穿這么漂亮本應(yīng)該多保持一陣的，可南小朵腳后跟被高跟鞋磨得辣疼，她懷疑都長水泡了。

　　難受地扭了扭腳踝，她本來想讓后腳跟舒服點兒，結(jié)果反而是更疼:“嘶!”

　　難道是樂極生悲，盈滿則缺？！

　　“怎么了?！彼⒖叹桶l(fā)現(xiàn)了她不對勁。

　　她抬眼撞上他憂心的目光，心想挺細(xì)心一個人，怎么就喜歡畫地為牢呢，南小朵嘆口氣，扶上他的手，咒生身子明顯顫了一下，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抿了抿嘴。

　　“先回家，賬慢慢算。”她說。

　　他偷偷倒吸了一口涼氣，憋在肚子里不敢吐:“好，我背你?！?p>　　二人回到家，是的，南小朵說是家，在得知她故意讓自己誤會，并且要狠狠教訓(xùn)他，也這么做了之后。

　　繞了一大圈被算計的人依舊大氣不敢喘，咒生的心蹦著，因為南小朵接下來的話：“阿生，我所受的教育，雖然我忘記了，但是，我不會只因為一次事情或者一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就否定別人，我會先給一個警告，警告過后，如果對方還是死性不改，那就不會再有回旋的余地，這是我的原則，我先把丑話說前頭?！?p>　　以這番話做結(jié)尾的姑娘有點讓人懼怕，過去咒生對于小南機(jī)智過人，都沒有感覺到半點兒危險，現(xiàn)在，她鋒芒畢露，甚至不惜刺傷自己也要警告。

　　咒生徹底明白了一件事，他不傻，知道小南收起渾身的利刃，是因為她還把自己當(dāng)成同伴，有朝一日他再犯渾，小南就不會再給喘息的機(jī)會。

　　世上本沒有后悔藥，在南小朵這兒，她說有，你就有，說沒有，你只能等著被滅亡，一切都由她主宰。

　　“我知道了，小南?！?p>　　很好，南小朵大功告成的合掌，她換回自己的衣服，身子往后一倒就攤在椅子上，咒生捧著她被皮鞋磨破的右腳，捏著縫衣針燎過煤油燈的火苗，他猶豫著：“你躺兩天就好了，不用扎破的。”

　　“我說了扎。”確實不用扎破，但是南小朵就是要，沒什么理由，就好像青春痘必擠一樣。

　　“我真的挑了?！敝渖f。

　　“挑吧，然后找些金瘡藥給我撒上去就行?！?p>　　其實挑水泡可以自己來，南小朵就是要使喚咒生，不為什么，就因為她喜歡，她也要任性一把，咒生也甘之如飴，在他看來小南耍脾氣都好過耍計謀。

　　“阿生，小南，趕緊出來?！迸Ｉ┰谕飧吆?，聲音聽著就很急。

　　咒生放下藥瓶，南小朵皺了皺眉，她累得不想動，自然不會出去，咒生整了整衣服打開門，院子里的情形，讓他不由一愣，他扶著門框轉(zhuǎn)回頭和椅子上老神在在的人說：“小南，你可能要出去，外面來了好多東西?！?p>　　“什么？”東西，哦，她和劉石星要的：“你拿進(jìn)來就好了，我和劉石星要的，就兩只雞?！?p>　　“小南，不是兩只雞，是兩大籠雞鴨，挑夫正站在院子里呢。”

　　“?。　边@回輪到南小朵驚訝了，她趕緊穿上鞋，一出院子也傻了眼。

　　咒生說得沒錯，有個人扛了半扇豬，另外一個挑夫正站在兩大籠雞鴨后面，雞鴨咕咕咕嘎嘎嘎正在跨服吵架。

　　南小朵馬上回憶自己和劉石星的對話，自己說得確實是兩只，兩只，量詞沒錯的：“你們是劉家來的。”

　　“小南，我在這兒?！眲⑹堑臅瘡拈T口躥了進(jìn)來，他手里太提著一個竹簍，并且一直在滴水：“河蝦不好找，我把最大個的都買了?！?p>　　看到熟人，南小朵指了指雞鴨豬，問道：“我就要兩只，怎么變這么多?！?p>　　“哦，事情是這樣的?！睍阎窈t子交給咒生，又跑去水井邊洗手后說了一段讓南小朵翻無數(shù)個白眼的經(jīng)過。

　　話說，劉石星顛顛兒回到家里，交代書童去廚房拿四只雞四只鴨，一條豬腿，一簍子河蝦送過去，書童聽了馬上照辦，怎知在抄手游廊遇到劉石梅，劉石梅多嘴問了一句書童要去哪兒。

　　書童照實稟報，劉石梅馬上數(shù)落劉石星小氣嘎達(dá)的：“我們劉家缺這點兒東西，你去買十只八只的，豬肉也要多，河蝦要最大的，毛毛雨也敢拿出去送人，不嫌丟人啊?！?p>　　因為送禮不送毛毛雨的命令，書童從劉石梅手里拿了錢，跑去市集上又添油加醋，所以才有了院子里的情形。

　　南小朵明白了，她讓咒生把東西收下：“大家先別走，豬肉佬，你從籠子里抓一只雞，算我的謝禮，辛苦了，待會兒還請你幫我把豬肉分了?！彼洲D(zhuǎn)向咒生說：“阿生，你幫屠戶分豬肉，在這兒的見者有份?！?p>　　“牛嫂過來幫忙吧?！蹦闲《鋯镜?。

　　“哎、哎、我在的?！?p>　　隨后，咒生，豬肉佬，雞鴨檔老板，書童，把牛嫂家的桌子搬了出來，在院子里把半扇豬肉分解了，南小朵要豬腿和里脊、腰柳、棒骨、二刀肉，排骨，一份五花肉。

　　豬肉佬笑道：“你真會吃啊。”

　　“一般啦。”南小朵說。

　　后來她又把隔壁嘮嗑的姑娘叫來，讓她拿了一塊豬肉回去，姑娘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就給南小朵送來一筐紅棗，咒生替南小朵收了，這樣才能有來有往。

　　豬肉不能存，所以只能分了，剩下那二十只雞鴨，讓南小朵犯難了：“要不，咒生，你去買鹽，我們把它們就地正法，臘了?！?p>　　正在用木頭搭東西的咒生聽了，停下手望向她說：“咱們養(yǎng)起來，可以吃很久，還能下蛋?！?p>　　“我不會養(yǎng)?！彼赃€是做成吃的干脆，掛房梁上，一排臘雞鴨，壯觀得很。

　　“我來養(yǎng)。”

　　“那你弄完趕緊去做飯，我今天要吃涼拌豬蹄肉，然后把剩下的豬腳和豬腩肉燉上，小火煨一晚上明天可以吃鹵肉飯了。”

　　“那你說的那兩條里脊肉怎么辦，剩下的肉呢。”她只教過自己做豬腳豬蹄，沒有教過里脊肉。

　　南小朵躺在屋里，繼續(xù)道：“我寫張單子給你，你去買配料回來，剩下的肉拿來做成肉脯?！?p>　　咒生拉著鋸子，和屋里的人有一搭沒一搭說這話，漸漸屋里就沒了聲，他起身朝落下蚊帳的床架看了一眼，人已經(jīng)睡著了，寫的單子壓在床頭的凳子上，咒生把門虛掩免得小孩吵到她。

　　“阿生，別搭了，等你牛哥回來，讓他給你搭一個?！迸Ｉ┯行┎缓靡馑迹骸翱偸悄銈兗?guī)鸵r我們，我們家都沒啥報答的。”

　　咒生本想說不用，后來又改了主意：“行，那就讓牛哥給我搭一個吧?！彼呐氖稚系幕?，把木板歸做一堆，繼而說道：“嫂子，我去買點香料，你要不要也買一點，要多比較便宜，回來你再給我錢?！备F人也有骨氣，咒生自己日子過得好，卻不想讓牛嫂一家覺得他們是被施舍的。

　　“香料，做什么?！?p>　　“做臘肉啊，吃不完的肉存著嘛?！?p>　　“對，瞧我，煩你了，牛哥快回來了，他一回來我就讓他把雞舍蓋好。”

　　咒生點點頭，牛嫂蠟黃的臉上難得笑容滿滿，剛才分豬肉的時候她不惜力氣，鄰家姑娘拿來一籃子紅棗做答謝，牛嫂雖然沒有說，可卻一臉赧然，不停用圍裙搓著手。

　　他洗了一把臉，紙條揣兜里，拿著菜籃出門，咒生先到了雜貨鋪，他拿出紙條，從草果開始，對照著貨牌和香料認(rèn)字：“老板，打酒打醬油，買香料了。”原來陳皮兩個字是這樣寫的，咒生默默用手指一筆一劃臨摹陳皮倆字。

　　“阿生，還要什么?！崩习迳蟻?，從咒生菜籃里拿出兩個空瓶。

　　“紙上寫的都要，買這么多能不能便宜點?！敝渖鷨?。

　　老板瞄了一眼單子，相當(dāng)爽快：“我送你半瓶米醋怎么樣?！?p>　　“也行啊?！?p>　　“不過，阿生，你家的瓶子上怎么貼條子的?！崩习寤瘟嘶问掷锏拈L頸瓷瓶，瓶肚上貼了張紙，左邊紙上寫著醬油，右邊寫著米酒，咒生笑道：“不用聞味嘛，看一眼就行?！?p>　　“哈哈，也是啊?！?p>　　其實咒生不好意思說自己在識字，小南為了讓他認(rèn)字方便，把家里的東西都用紙條貼上，床架上貼個床字，門背后貼門字，窗戶貼窗字，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有。

　　她對他真的很好，比他來到這世上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好。

　　咒生不會把好不容易得來的機(jī)會放走，他要上進(jìn)，要好好報答小南。

　　挎著一籃子菜和配料回到家，咒生沒進(jìn)門就聽到院子里叮叮咚咚的榔頭聲，他皺了皺眉，立刻推開院門，先看到牛哥在釘板子，然后看到牛嫂在給雞鴨喂水。

　　他和牛哥牛嫂點頭致意，洗干凈手走進(jìn)屋子里，小南還在睡覺，并沒有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咒生輕手輕腳把通風(fēng)的窗戶關(guān)小一點兒才出去準(zhǔn)備刷鍋做飯。

　　處理過的豬肘放到鍋里，把八角、桂皮、草果等放進(jìn)去，加水上爐，因為還要燒鹵肉，灶頭顯然不太夠用，他把小爐子搬出來，上砂鍋準(zhǔn)備燉肉。

　　“阿生，這是買香料的錢。”牛嫂也準(zhǔn)備做飯，她遞了兩毛錢給咒生。

　　咒生接過來放口袋里，洗了手繼續(xù)淘米，牛嫂也開始淘米，她看了一眼砂鍋里的白米，訝聲道：“阿生，你們吃絲苗米啊?！?p>　　“這米煮飯香，你看多漂亮，和白玉一樣?！毙∧现怀砸荒暌皇斓咀幽氲拿祝卒佒挥幸淮?，全被她買回來了，咒生和老板坎了好久的價，太貴了，但是煮出來的米飯確實不一樣。

　　以前面朝黃土背朝天，沒太在意米香不香爽不爽口，因為南小朵在意，所以咒生也學(xué)了不少。

　　她比鄉(xiāng)紳地主老爺家的閨女還講究，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憐流落到這種地方來。咒生也是第一次遇到小南那樣脾氣好的千金，不會因為流落街頭沮喪，更不會怨天尤人。

　　用她的話，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阿生，吃飯啊，怎么不吃?！边B吃了兩碗飯的人拿筷子敲了敲他前面的碟子，咒生醒過神來，對面的姑娘吃得雙頰鼓鼓，十分可愛，睡飽之后面色緋紅，好似一個成熟可人的蘋果。

　　她疑惑的嚼著飯菜問:“怎么了?吃飯啊?！?p>　　“吃，我就想要不要拿只雞去給師傅?！彼读艘粋€謊。

　　“太小氣了，雞鴨都拿吧。”

　　“行，明天我插空回來給你煮午飯吃?！?p>　　“不用，我自己能煮。”

　　咒生表示懷疑，小南會煮菜，她絕對不會煮飯，很奇怪的一個姑娘，煮飯夾生要么就是水太多，自己喜歡吃爽口的卻煮不出來:“沒事，回來一陣，師傅也不會計較?！?p>　　小南把剩下的涼拌豬肘一分為二，咒生直接就拿起碟子要全給她，姑娘連忙蓋住碗，笑咪咪地:“我待會兒要烤蜜汁排骨，得留著肚子?！?p>　　是了，她讓他準(zhǔn)備好碳和蜂蜜要燒蜜汁排骨的，咒生了然地把碟子里的菜倒自己碗里，晚上他寫字，她在門前的廊下烤排骨，聞著香味的倆熊孩子也跑了出來，牛嫂真是不好意思又吃又拿，揪著孩子的耳朵要把人壓回去。

　　“牛嫂，沒事，你們也過來坐?！毙∧虾艽蠓降恼堗従右患疫^來。半扇豬的排骨，她一個人也吃不完，雖然骨頭上沒有幾塊肉。

　　“不行，今天你都給我家好多東西了?！?p>　　“沒事，我和阿生也吃不完，你要覺得不好意思，你幫我養(yǎng)半個月雞鴨怎么樣?！?p>　　牛嫂猶豫了，她兩個孩子趴著自己的腿不肯走，雖然今天分到肉，自己也舍不得吃，牛哥的意思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把肉臘起來等過年。

　　晚飯他們家就切了兩指寬下來炒一疊芹菜，牛哥和孩子分著吃，平日少有油水進(jìn)肚的孩子，還把飯粘過裝肉的碟子，家里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見過肉了，牛嫂很心酸。

　　望著孩子渴求的眼神，她又看向架在炭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排骨，牛嫂也顧不得面子，大不了她用力氣換:“我給你養(yǎng)兩個月雞鴨。”

　　南小朵頓了頓，笑道:“行啊?！?p>　　牛嫂這晚吃了一輩子最多的一次肉，肉可香了，日后做夢她總想起那次和小南吃烤肉的情形。

　　她吮著骨汁，牙齒扯下吸飽料汁的肉，咸甜適中，香，軟，勁。

　　敞開了肚子吃。

　　牛嫂從做姑娘起，到成為倆孩子的母親，再到后來當(dāng)了奶奶外婆，只得那一次能打著滿嘴肉味的飽嗝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