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整宿沒睡好的燕知行天還沒亮就起身了??粗饷嬉琅f風平浪靜的樣子,想了想把依舊閉眼的沈子奕搖醒。
她的手剛碰到沈子奕,他就豁然睜開了眼睛。
燕知行看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猜測沈子奕這一宿估計睡得也不踏實。
“怎么了?”沈子奕啞聲問道。
燕知行半晌沒說話,雖然糾結了一晚上,但她還是下不了決定??涩F(xiàn)在直面沈子奕蒼白的臉,看著他重傷在身半死不活...呸...行動不便的樣子,她的心里頓時一軟。
沈子奕疑惑地望著面前的少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燕姑娘,有什么事么?”
燕知行輕咳一聲:“我給你留點吃的和水,一會我就進城去賣東西,等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帶藥的,你在這里好好歇著吧?!?p> 沈子奕一愣,顯然是沒想到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會繼續(xù)照顧自己,甚至還要拿自己的錢給他買藥。
“燕姑娘,我不能......”
燕知行站起來打斷他的話:“別婆婆媽媽的了,想活下去,就聽我的?!?p> 然后她就把自己把包袱里的半塊燒餅留給了沈子奕,打開水囊喝了一小口后,又把水囊放在了他的身邊。完成這一切后,她也不聽沈子奕在她身后都說了些什么,拎起繡品就離開了破廟。
沒想到剛進城里燕知行就碰了壁。原來那些成品鋪子都有自己相熟的繡娘不收外來的繡品,沒辦法,她只好輾轉來到早市上,在里面找個角落擺了個小攤子。
來逛早市的人都不是什么富戶,她的繡品自然也賣不上好價錢。
蹲了一個上午,燕知行腳都麻了也才賣出去兩個荷包,加起來不過四百多文錢。
垂頭喪氣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燕知行拎好包裹往藥鋪走去。
路過包子攤位的時候,燕知行只聽咕嚕一聲,原來是她的肚子響了。
她眼饞的看著蒸籠里那些散發(fā)著誘人香味的包子,又想了想自己手里的錢,忍了又忍她移開目光,問老板買了一個兩文錢的饅頭,然后匆匆離開。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狼狽逃竄。
一邊啃饅頭,燕知行一邊來到藥鋪。
“老板,外傷藥都有什么,怎么賣???”
那老板是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斜眼看了眼衣裙破舊甚至算不上整潔的燕知行,眼皮都沒抬地回道:“止血祛邪,清熱解毒。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p> 燕知行聽了暗暗咂舌,這么貴!而且價格相差也太多了吧!
她不解地問老板:“為什么價格差距這么多?。俊?p> 老板瞅都沒瞅她,繼續(xù)盯著自己地書,拋出六個字:“一分錢,一分貨?!?p> 行吧,就是說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唄。
燕知行硬著頭皮講價:“老板,能不能便宜一點???”
“不能?!?p> 這下,燕知行徹底沒轍了。
幽城是座小城,城里只有一家醫(yī)館兩家藥鋪,但她完全可以離開去往另外兩家店。
可是燕知行早上進城的時候就打聽過,這家藥鋪因為老板態(tài)度不好,來往的顧客少,已經是三家店里最便宜的了。
想了想沈子奕身上那猙獰的刀口,最后她還是咬了咬牙:“給我拿三百文的?!?p> 回到破廟,沈子奕又在睡著。
燕知行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半塊燒餅還在原地一點沒少。
這是睡了一上午,還沒醒么?
她遲疑地把藥放下,蹲到少年身邊,叫了叫他:“沈子奕?沈子奕?”
但少年好像睡得很死,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這時她才覺出不對。
“沈子奕!”
燕知行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把手放到沈子奕的額頭上。
好燙!
離近了,才發(fā)現(xiàn)少年的臉上都是冷汗,雙頰還有不正常的潮紅。
“沈子奕!你醒醒!”
燕知行焦急地拍著沈子奕發(fā)熱的臉,但沈子奕已經燒得昏迷過去,毫無知覺。
怎么辦?怎么辦?
此時的燕知行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弄得六神無主了,她無措地咬著下唇。
他...他不會就這么死了吧???
對了!請大夫!
“大夫!大夫!”
當燕知行到達醫(yī)館的時候,正值晌午,大家都去休息了,大堂里只有一個懶洋洋的學徒趴在柜臺上打哈氣。
聽到有人急匆匆跑進來叫大夫,他看都沒看的擺擺手:“大夫休息,一個時辰之后再來吧?!?p> 可是燕知行哪里能等到一個時辰之后啊,一個時辰之后沈子奕尸體沒準都涼了。
她跑上前一把抓住學徒的袖子,求道:“小哥,你行行好。我朋友真的病得很重,已經不省人事了,你就去找大夫,給我朋友看看吧!”
那學徒上下打量著燕知行,看到她衣衫破舊,上面還有些沒撲干凈的草屑塵土甚是嫌棄,抽回自己的袖子用力撣了撣,然后抬手趕人道:“找什么找,我們大夫出診一次起碼五百文起,你付得起么?趕緊走,趕緊走,乞丐還敢來找大夫,真是耽擱我的時間!”
五百文,是啊,她現(xiàn)在連五百文都付不起了......
聽著學徒的羞辱,想著自己的窘境,燕知行又急又氣又悲,眼圈霎時紅成一片。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馬上要滾出眼眶的淚珠,攥緊自己的拳頭咬緊牙關,干凈利落地轉身離開。
她不想被那個家伙再看輕一分了。
雖然進入了冬季,但是晌午的陽光依舊刺眼,燕知行走出醫(yī)館時無助地抬手遮了遮眼睛。
大夫是請不到了,破廟里的沈子奕要怎么辦呢?她總不能放著他,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吧。
對了,藥!
燕知行一個激靈,連忙放下手臂拔腿向藥鋪奔去。
沒有大夫,起碼也要吃一點退熱的藥,不能就那么等死!
燕知行跑進藥鋪的時候,老板還和半個時辰前一樣,坐在柜臺前面半死不活地垂著眼皮看著書。
“老...老板......”
燕知行是拼著全力跑過來的,此時她彎腰撐著膝蓋快要虛脫,連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老板淡淡瞥她一眼,竟然還記得她:“你怎么又來了?”
“老板,能不能給我一副退熱的藥,我朋友他...他燒得很嚴重......”
燕知行手支著柜臺站直身子,努力把話說清楚。
雖然燕知行急得冒火,但老板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
“退熱?那也得知道是因為什么發(fā)熱才能開藥啊。”
燕知行身體一僵,沉默了一秒才說:“我...我沒錢請大夫,所以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發(fā)熱?!?p> 看著女孩愧疚的面容,老板終于把手里的書放下了。
“你之前來買了外傷藥,我猜測他應該是因為傷口導致邪祟入體才引起的發(fā)熱。我可以給你開一副退熱的藥,但要是沒有效果,你可不能回來找我?!?p> 燕知行眼睛倏的亮起來:“對對!他身上有好長的一道傷口,應該是利器所傷。您放心,不管藥有沒有效果,我們都不會有怨言的!”
老板這才點了點頭,起身來到藥柜前面,不假思索地抓了幾味藥材,然后回身把包好的藥材扔到燕知行面前:“承惠,三百零五文?!?p> 一聽到這個價格,燕知行臉上剛涌上來的喜悅瞬間被撲滅。
她抓了抓身前系著的包裹,咬緊了下唇。
她身上只有一百三十文。
老板也是個人精,一看到燕知行臉上的表情焉能不知她囊中羞澀呢。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馬上把她趕出去,只是一言不發(fā)的看著眼前這個面容還很稚嫩的孩子,看看她之后要怎么辦。
燕知行臉上都是不好意思的羞紅,她硬著頭皮掏出荷包,把她僅有的錢都倒到柜臺上。
“老板,我只有一百三十文。但是我能掙錢,我還有繡品,將它們賣出去我一定能把剩下的錢還上!您看...您能不能讓我先賒賬......或者,我可以給您干活,我力氣很大的,挑水劈柴我都能做!對了!”說著,她把包裹里的帕子荷包拿了兩個出來也放到老板面前:“我可以把這個壓在這里,老板我一定不會賴賬的。我朋友真的病得很嚴重必須吃藥,不能再拖了。人命關天,老板您就行行好吧!”
看著女孩雙手合十,舍棄自尊心竭力哀求的樣子,老板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瞅了眼桌子上的東西問道:“你說病的是你的朋友?”
燕知行被問得一愣,隨后小聲說:“是的?!?p> 老板沉默了,重新打量起女孩。不過他沒多說什么,只是淡聲問了一句:“你會辨認藥材么?”
燕知行僵住,沉默得搖了搖頭。
老板:“那你能為我干什么活,我們這里是藥鋪,你連最基本的藥材分揀都做不到?!?p> 聽到這話,燕知行絕望地低下了頭。
果然,雖說是治病救人的藥鋪,可到底也是做生意的,怎么會允許賒賬這么荒唐的事呢。
但很快,老板拿起了柜臺上帕子再次開口:“這些帕子荷包還有別的樣式的么?一起拿出來吧?!?p> 燕知行懵懂地抬眼看他,顯然沒有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老板不耐煩地皺皺眉:“你不是賣繡品的嘛!這兩個的花飾我不喜歡,拿別的我看看,我要是相中了,就抵了藥材的錢吧?!?p> 驚喜來得太快,燕知行的腦子都沒轉過來,還是老板催促她:“快點!”
她才綻放出笑容,手忙腳亂地把包裹里的繡品都堆在老板眼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謝謝,謝謝!您挑!挑多少都成!”
老板也沒占她便宜,挑了一個繡著青竹山石地帕子和一個仙鶴飲水地荷包,然后就把藥材遞給她,趕人似的擺擺手:“行了行了,快走吧?!?p> 燕知行連連點頭,把剩下地繡品都收了起來,抓起藥材就要跑。
但沒等她邁開腳步,就被老板抓著后衣領拎了回去。
“你的破銅板忘拿了。”
燕知行呆呆地看著老板把那一百多文從柜臺上撿起來,遞到她手里。
“西街張二憨家的瓦罐最便宜,還結實,你們要是沒東西煎藥就去他家買吧?!?p> 燕知行這才想起來,她和沈子奕現(xiàn)在住在破廟里,還真沒有器具來盛藥。要不是老板提醒,等回到了破廟,她一準傻眼。
“謝...謝謝......”
燕知行囁嚅著再次向老板道謝,除了“謝謝”二字她無以為報。說完,她趕緊低頭掩藏起濕熱的眼眶。之前受了委屈羞辱都忍下的眼淚,這次卻怎么也咽不回去了,一滴兩滴,滾落下臉頰。她只能飛快地抬手,把它們擦干。
別看這留著山羊胡子地藥鋪老板對誰都愛答不理,還很不耐煩地樣子,但他是她離開李奶奶家后遇到的最好,給予她最大幫助的人了。
爹說得對,人啊最是不能從外表判斷。有的人長得慈眉善目一團和氣,卻冷心冷情狹隘狠毒,
而有的人雖然外表冷漠不好接近,卻有著一顆炙熱赤誠的心。
燕知行吸了吸鼻子,深深地向老板鞠了一躬,而后飛快地跑出藥鋪奔向西街。
此時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沈子奕,有救了!

風起鳴沙
多年后的燕知行回憶起這段往事,唾棄自己的年少無知:“早知道,當初就應該由著他去死......就個屁!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