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挨著坐好后才打量起馬車內(nèi)的環(huán)境。
馬車內(nèi)十分寬敞,放了拳頭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還點了熏香,是溫和的草藥香,和容涼身上定神的冷香不同,是一種很溫柔,讓人能夠放松的暖香。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車內(nèi)的男人。
男人一身藏青色長袍,衣紋是紫線繡的,在明珠的光線下,泛出水一樣的亮光,他的雙手攏在寬袖中,腿上蓋著薄毯,膚色呈現(xiàn)蒼白之色,是身體不好的那種白色,他的唇色也比常人要淺上一點,鼻梁到下巴十分立體,眉眼看起來淡淡的,眼皮很薄,雙眼皮又窄,從眼窩到眼尾細細劃了一層,使得他看起來薄情又寡義。
容涼一直覺得洛青荼的眼睛里有瀚海星河,和他身上的恣意和傲氣一樣,明亮又耀眼,可是這個男人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沒有。
洛青荼則覺得,他的眼睛和容涼很像,淡然,就好像見過了愛恨生死,世態(tài)炎涼,人情世故之后,心中的曠然無波,世間的一切事,于他都只是一場戲而已。
此時此刻,這雙看淡一切的眼睛,正打量著洛青荼,看得洛青荼渾身不舒服,像是從里到外被看穿了,無所遁形。
容涼突然伸手握住了洛青荼的手,洛青荼心尖一跳,突然就踏實了,。
容涼道,“不知閣下盯著內(nèi)子是為何?”
男人輕笑了一聲,道,“尊夫人花容月貌,是在下生平見過最美的人?!?p> 容涼客氣道,“謝閣下夸獎?!?p> “只是下次扮成女兒家的時候,記得將喉結(jié)藏一下?!?p> 兩人聽聞,互相看了一下對方的頸間。
容涼,“……”,這小子什么時候長喉結(jié)了?!
洛青荼,“……”,這個女人為什么會有喉結(jié)?!
容涼很快反應過來,輕咳一聲,道,“沒見過斷袖嗎?”
洛青荼的心態(tài)搖搖欲墜,這個女人還真是什么都敢說,什么時候能顧及一下他小小的面子。
男人聽聞,像是看稀奇物種似的看著他倆,“聽是聽過,見到是第一次見?!?p> 馬車外的鹿銜聞言驚道,“斷袖?!公子你離他們遠點,可不要被傳染了。”
他家公子沒有理他,“不知閣下,是如何得知,我們也是去柊花谷的?”
容涼微微一笑,“不知道啊,我隨便說的,我只是不想讓內(nèi)子在野外過夜而已?!?p> 男人,“……能幫到尊夫人這樣的美人,是在下的榮幸?!?p> “看公子臉色,身子似乎不大好,也是要去柊花谷求醫(yī)嗎?”
男人搖了搖頭道,“在下這身子是醫(yī)不好的,閣下剛才說去柊花谷是為救命的事,可否告知具體何事?”
容涼道,“我們有一位江湖朋友,中了唐門竹絲針的毒,危在旦夕,而唐門據(jù)此萬里之遙,于是我們想向鬼手邪醫(yī)求解藥?!?p> “原來如此,在下奉勸二位還是不要費力氣了,現(xiàn)在回去還能趁那位朋友尸體未爛,給他好好辦一場喪事?!?p> 這人怎么說話呢!洛青荼翻了個白眼,這要是在盛京,一定要叫人打死他。
容涼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像是無聲的安撫,她語氣如常地道,“此話怎講?”
男人卻合上了眼睛,不愿再多言,側(cè)過了身子,似乎是要休息了。
鹿銜回答道,“你們真是無知,沒聽過江湖上那首詩嗎?花雨霧中無生物,鬼手醫(yī)刀只剔骨。邪醫(yī)不醫(yī)人間苦,世人難入柊花谷。我家……鬼手邪醫(yī)他只殺人,從來不救人,你們?nèi)チ艘舶兹??!?p> 洛青荼道,“江湖上傳言他從不救人,可是他還不是解了江北之疫,救萬民于水火,世間事沒有絕對的,我們總要去試試才知道,那畢竟是一線希望。”
鹿銜輕嘲道,“柊花谷口有一條溪水,名為柊溪,世上來求醫(yī)的人都被它攔在了谷外,因為一旦越過,便會被柊花林中的花雨霧吞噬得連骨頭都不剩,無數(shù)人來到溪水邊,他們都抱著和你們一樣抱有一絲希望,連鬼手邪醫(yī)的面兒都見不到,只能在溪水這邊望著柊花谷,直到希望破滅,所以,柊溪又名——絕望溪?!?p> “總歸是試過了才知道?!比輿鲚p輕道,她和別人不一樣,她認識鬼手神醫(yī)的同門師妹。
鹿銜見勸不動他們,也不再多言。
“你該換藥了?!比輿鲂÷暤?,早上在酒樓里換的藥,穆夫人叮囑早晚各換一次。
“哦對?!保@是他的腳,容涼比他還要上心,“小爺?shù)哪_得好好養(yǎng)著,小爺還想著以后輕功能獨步天下呢?!?p> 容涼取出穆夫人給包好的最后一份草藥,本想讓洛青荼自己換,又一想,現(xiàn)在他是她的“夫人”,哪有讓美麗嬌貴的夫人自己換藥的?
洛青荼剛想接過來自己換,早上就是他自己換的,容涼已經(jīng)蹲了下去,輕輕褪下了他的鞋襪,開始拆解藥布……
洛青荼心尖又是一跳,像是有微弱的電流閃爍過。
換好了藥,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夜晚又一次降臨世間,只有馬車飛馳的聲音和馬車內(nèi)人們淺淺的呼吸聲。
容涼把手攏進袖子里,開始入定,洛青荼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他想了想,湊在容涼耳邊小聲道,“……相公,人家可以,倚著你睡覺嗎?”
容涼,“……”,不等她點頭,少年已經(jīng)靠在了她身上,腦袋低著她的肩窩,少年帶著溫度的身體在涼秋的夜里,似乎能將她內(nèi)心的冰原都溫暖了。
容涼算是佛門弟子,別的不行,坐禪入定那一套在北疆回到盛京后是登峰造極,一坐三四天,能心中不起一念。
外離相即禪,內(nèi)不亂即定,外禪內(nèi)定,是為禪定。
可是在今夜,心湖無波的大秦宸帝,卻遲遲都沒有進入入定狀態(tài),少年淺淺悠長的呼吸聲在她的耳邊不斷回放,讓她想起了佛經(jīng)里面的一句話,“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凈土?!?p> 黎明時分,馬車停了下來,鹿銜道,“柊花谷到了?!?p> 容涼睜開了眼睛,輕輕推了推還倚在她身上的洛青荼,洛青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迷糊地問,“怎么了?”
“到柊花谷了。”
“哦?!甭迩噍蓖崎_馬車門,蹦了下去。
男人還是一樣的姿勢,連眼睛都沒睜,若不是容涼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還要以為他是不是被閻王爺召喚走了。
“多謝閣下的馬車?!比輿龅劳曛x,轉(zhuǎn)身下了馬車,下車那一瞬,袖中有什么東西被遺落到了馬車上。
車門再度關上,鹿銜調(diào)轉(zhuǎn)了馬車的方向。
洛青荼問道,“你們不是來柊花谷的嗎?”
鹿銜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我們什么時候說我們也是來柊花谷的?我家公子可沒有中了毒的江湖朋友?!?p> 說完,一揚馬鞭,那輛華貴的馬車又飛馳而去。
洛青荼看了看容涼,本來篤定他們也是來柊花谷,順路搭個車的她,此時面上卻沒有什么意外之色,反而有點意料之中。
車上,有什么東西是他沒注意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