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內(nèi)的高樓屋閣都覆著白雪,人們來往在街上,買些新奇玩意,看看舞獅游龍。
“快看,是名桂坊的頭牌,秦婧!”
人群之中,不知哪個書生喊了一聲,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帶向一處花隊。
花隊前,兩列數(shù)十名小襖佳人,手提八面紙燈,巧笑嫣然。
隊伍當中,一抬錦花團簇的轎子,搭著紗帳軟綾,里頭跪坐著一位披發(fā)美人,身穿紫紅牡丹繡裳,頸肩齊露,鎖骨溝壑誘人。
她食指按在身前長琴,緩緩撥弄,弦音似水流出,輕快而喜悅。
眾人為她的容貌傾倒,也為她的琴藝傾倒,在場者無不交頭接耳,或談論如何討好女子,或討論怎樣取來天材地寶。
言語自是鉆進她的耳朵里,抹著紅膏的薄唇微微張開,揚起竊喜的弧度。
她,秦婧,美名遍揚京都,士子大夫、商賈老爺無不愛慕她,想要得到她。
在這些好色男子間巧妙權(quán)衡,總能讓她盆滿缽滿。
她看見圍觀男子們眼中的火焰漸漸旺盛,手中停滯,酥媚的琴曲暫歇,兩邊樂隊敲起鑼鼓。
一支嗩吶,聲貫長空,翱翔星月之下,樂中鏗鏘盡顯春節(jié)喜味。
吹嗩吶的人,是京都的老樂師。
他憑一支嗩吶,將京都里的許多人,從呱呱落地,吹到盒里頭七。
曲中不免滄桑,卻依舊如往年春日,吹響整個京都的喜慶。
“師傅!”旁邊,他的大弟子喊道:“歇會吧!”
嗩吶一個高音收尾,老樂師兀得咳嗽兩聲,身體顫抖好似把心肺咳出來,滿頭華發(fā)又白上幾分。
“不礙事。”他擺手,又咳兩聲,“哎,老了,待會的曲子你來吹吧?!?p> 老樂師把嗩吶放在旁邊的紅布臺面上,被大弟子攙扶著進里屋休息。
臺下躥出一道白影,兩只爪子抱起嗩吶,對著大黑窟窿瞧著。
“這玩意兒是怎么出聲的?”花吱的小尾巴左搖右擺,一只眼睛閉著,一只眼睛瞪著,腦袋瓜百思不得其解。
它學著老樂師那樣,把嘴對上又細又長的一端。輕輕吐出氣,就聽見絲絲響聲。
花吱略有些欣喜,再猛地一吐。
“嘟——”
刺耳的聲音吵到旁邊的人,引得他們紛紛側(cè)目。
“有老鼠!有老鼠!”
旁邊搭臺子的女人看見花吱,大聲叫喊。
一個打鼓的樂師大驚,抄起鼓槌就打過來,追得花吱抱著嗩吶連連奔逃。
“別打我!”花吱嚷嚷叫道。
聽到小鼠言語,樂師大駭喊:“這是個妖怪!快打妖怪!”
“什么妖怪?。俊?p> “是個鼠妖!”
“快打鼠妖!”
“打鼠妖,來年盼個好兆頭!”
一傳十,十傳百,最后一堆人爭搶著打鼠妖,為保明年一個吉祥年。
花吱哭喪著臉,“為什么要打我!”
……
“皇上,該起駕了?!?p> 皇后端坐在龍輦上,旁的皇上恍然回神,將手中還剩一半琥珀玉液的琉璃杯放在身前金案上。
“起駕?!?p> 袁公公得令,朝門外高喝:“皇恩浩蕩,與民同樂。起駕!”
“嗚——!”
連天號響,午門大開。
排頭聲勢浩大的舞龍隊,后邊兩列共百名宮中侍女高舉長幡,再是八百帶刀侍衛(wèi)整齊護駕。
其后高馬金甲,數(shù)十名武將騎馬緊跟,威風凜凜,惹到不少驚呼。
這種盛事百姓自然是喜歡圍觀,尤其是好些閨中少女,懷春心間,望見武侯將相不免小鹿亂撞。
得益于修仙功法,這個世界的武官不但活得久,還看起來年輕,關(guān)鍵是長得帥,是好些才女佳人向往的優(yōu)秀良配。
然而縱使這些身著錦裳、面點紅妝,精心打扮的少女們再怎么拋媚眼,他們心里也絲毫沒有喜悅。
皇上每年春節(jié)都搞這么一次事兒,幾百年了,他們外面欠下的情債都快堆成山了!
倒不是常常來討債。都是露水鴛鴦,大家縱然再難過也知道身份地位不同,給些靈材金銀留幾分薄面,好聚好散。
但可怕的是,那些才女會寫文!
什么《御前將軍愛“上”我》、《武侯秘妻》、《侍郎心尖寵》等等等,關(guān)鍵是還要備注上一句“由真實故事改編而來”。
而且一個敢寫,一個敢看。那些大小姐就喜歡這種書冊調(diào)調(diào),把這些爛事兒傳得越來越廣,也導致越來越多的大小姐傾慕他們。
每次坐在榻上時還要問:“夫君,你是不是還跟桃姐姐有過一段?”
他們也忘了桃姐姐是誰,但是想否認也沒辦法。因為書里面寫的雖然夸大些許,可確實是他們做的事兒。
后來出游,他們索性抬頭望天,打死也不接媚眼。
“他們這是怎么了?”皇后看著各個無精打采的武將,不免憂愁地問向皇上。
皇上隨口說:“興許是腹痛?!?p> “腹痛?”皇后眼睛一轉(zhuǎn),佯怒問:“說吧,你又傾心于哪位佳麗?”
“沒有?!被噬戏裾J。
“讓妾身猜猜,是這做露華濃的美人?”皇后緊逼。
皇上趕忙解釋:“這玉露是長樂獻來的。”
“哼,何人不曉這玉露是長樂用寶圖與那狐媚子換來的?倒成了你的心頭好?!被屎笮南?,面上卻是忽然嘆氣,“妾身并非欲與皇上爭執(zhí)?!?p> 皇后右手攥住皇上的左手,“千年了,妾身只誕下四子,后宮三千佳麗無一人身懷龍種,未能開枝散葉。妾身知道皇上辛苦?!?p> 皇上突然鼻尖酸澀,右手按在皇后左手上,說:“還是你懂我。”
“嗯?!被屎簏c頭,“皇上若是喜歡,何不將那女子娶進宮中?”
皇上大驚,久久未能言語。
他右手離開,抓起玉杯,顫顫巍巍地飲下兩口。
才說:“此事,暫且擱置吧。”
……
“打鼠妖!”
花吱抱著嗩吶在前頭跑,后頭一群人在追。
人們面上原本慶祝新年的笑容,現(xiàn)在在它眼里與恐怖無異。嘴上喊著的“打鼠妖,盼新年”成了奪它命的口號。
“嗚嗚嗚——!”
它哭哭嚷嚷地玩命跑,跳過幾只竹筐,避開散亂的水果,又繞過幾根插著糖葫蘆的草靶子。
前頭人潮擁擠,無數(shù)金靴玉履在它眼前如天柱林立,密不透風。
它一股腦鉆進去,扒過幾只臭腳,終于是找到一只嬌小的繡花鞋能夠依靠。
花吱靠在鞋跟上,發(fā)覺這腳腕的主人穿得單薄,腿腳上不著一物,光滑如白玉。
玉足的主人是個大小姐,長擺水綠紗裙,裹一條絲綿披風,呼吸間白霧芬芳,清眸映著燈火。
她覺得腳腕有些重量和暖意,就低頭一瞧,發(fā)現(xiàn)一只毛絨絨的白團抱著一根嗩吶窩在腳跟旁。
花吱也注意到了,昂起小腦袋跟她對視。
大小姐的臉蛋漸漸紅潤,眸子底下泛起淚花,醞釀良久,小嘴哆嗦。
“鼠……鼠……”
花吱一個激靈,有些害怕地看向她,小爪子在嘴前比出一個噓聲的手勢。
大小姐一滯,細細地打量著它,發(fā)現(xiàn)好像并不是很可怕,甚至……還挺可愛的。
“咚咚鏘!咚隆隆……”
人群外,街中心,兩頭舞獅伴著鑼鼓,歡慶的聲勢熱鬧喧天。
街頭一陣吵鬧,就見三四個麻花辮小孩興沖沖地跑來,一邊大喊:“龍來了!龍來了!”
只見小孩背后不遠處,一條長隊,打頭的壯漢們身著白褂子、紅長褲,手里舉著竹竿。
一根根竹竿上連著一條鎏金骨架、紅紙糊成的長龍,龍身里還藏著燭火,讓整條龍散發(fā)亮光,看起來有幾分威勢。
長龍舞著,隨著鑼鼓的節(jié)拍飄逸成各種姿勢,圍觀的人們連連叫好。
龍行向前,人潮就向龍那兒涌動。無數(shù)只腳擠來踏去,好在花吱抱在繡花鞋上,才沒有被人踩到。
“!”
大小姐身子突然一僵,她發(fā)覺有一只糙手抓在她的腰部。
她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身后右側(cè)站著一個細布褂衫男子,佝僂著腰,賊眉鼠眼還兩撇八字胡,正色咪咪地看自己。
男的臉皮厚,被發(fā)現(xiàn)竟然不逃,還趁著人潮貼上來,湊在大小姐耳邊呼氣說:“有模有樣,不如做爺?shù)睦掀???p> “無……”
她剛想大聲喝罵“無恥之徒”,卻被男子一把蓋住嘴,小聲警告道:“老實點!”
“哼,別以為爺不知道,你穿成這樣兒,也不帶個侍女?!彼湫σ宦暎安痪褪窍肱噬夏切┪浜?,嘗嘗魚水之歡再拿幾兩銀子么?嘿嘿,爺都知道?!?p> 她有些羞怒,瞪著眼睛。
“少特娘瞪老子!”他發(fā)火,“老老實實的,待會爺也給你銀子!懂不?”
他聲音有些大,驚著旁邊的人瞧來。
“你這干什么呢?”
“教訓老婆,教訓老婆。”他賠笑。
旁人上下打量一番二人,笑說:“你這人才闊不久吧?就娶這么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真不知道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p> “那是那是,我跟我老婆感情好得很哩。”他一把將人兒拽在懷里。
旁人不再留心,他暗罵一聲,拖著大小姐就想往人群外頭走。
這時,窩在繡花鞋上的花吱咬起嗩吶,猛吸一口氣,小肚子鼓得像皮球。
“嘟————!”
嗩吶尖嘯的聲音驚著所有人,也驚得做賊心虛的男子一哆嗦,手上一松。
大小姐連忙一扭,掙開懷抱,反手一巴掌打在男子臉上,響亮!
又一膝頂在要命處,再對那兒再猛得一踹,男人吃痛倒在地上。
接著她大聲叫喊:“打鼠妖!他是鼠妖!鼠妖變成人啦!”
眾人驚神,定晴一看,地上這人賊眉鼠眼的,確實像個老鼠!
“鼠妖!鼠妖在這兒???”
“打鼠妖!快打鼠妖!”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