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學會騎車時的喜悅嗎?
就像突然間世界變小了一般,就像原來漫長的距離突然可以自我掌控了一般,就像我只要騎上它就可以擁有這世界一般。
你還記得學會騎車后,在一個午睡醒來后發(fā)現院子里放著得那輛父母趁著你入睡時去給你精心挑選的新自行車時的心情,你還記得嗎?
歡呼雀躍,手舞足蹈起來。
我記得卻又怕記得。
父親半蹲著幫我調試這輛在陽光中閃閃發(fā)光的自行車,它像極了動畫片里那輛后座可以放一個籃球的自行車,它運動的軌跡剛好印著波光閃閃的清晨河面,就連它和地面的接觸聲也讓我心馳神往。
父親轉過頭來笑著,沒有說話,母親期待我可以開懷大笑得有些癲狂的剎那狀態(tài),我回想那一個時的自己像極了指環(huán)王里那位重新把那失而復得的戒指緊緊握在自己手心又緩緩展開查看它的咕嚕,雖然我并不是像咕嚕一樣神經質般的貪戀那種擁有感,但我手舞足蹈的神態(tài)確實是像極了他,即便我那時的手掌不能捧著它,它卻在我緊緊握著的當把之時我確信我已經擁有他了。
從那以后,我成為了風一樣的孩子。
后來的后來,即便是我通過自己的努力購買了人生中第一輛轎車時,我努力讓自己回想起那年的喜悅,但,我怎么握著那手感極佳的方向盤也始終都回不去了,找不回那年的感覺。
那時的我,沒有接觸到現在的煙酒,最大的煩惱就是背課文,雖然和其他人生中不經意間出現的問題這個可以忽略不計,但那篇課文,我最終也沒背完。然而,就是因為那篇沒有背完的書讓我遇到了很多解不開的問題,比如如何處理這復雜的人際關系,我根本沒學會;比如如何處理這雜亂無章的生活瑣事,我根本沒學會;又比如突然有一個詞可以讓文章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總是想不起來,這我也根本沒學會。
好了,點一支煙吧,讓自己原本就很笨的腦子稍微運轉得快一些。
那時的我,總是要一騎絕塵,甚至連小汽車我都想和他比一比。
“老子多年后要開上比你高級的小轎車!”這是我比輸了以后的不知天高地厚與厚顏無恥。
我被那四個輪子的甩出了很遠,我萬般無奈下安慰自己,在自行車中,我還是第一的。
自行車破舊了,在青春期的陽光中,它顯得如此破敗不堪,總感覺它不是我的,不是像我這樣的青春陽光的人所騎行的。
這是我最后悔的,以至于后來對它追思很久,但不管我如何想念著那輛在我十來歲后看得很不順眼的自行車,它離去的速度太快,我再如何如何追趕,它離去的速度讓我望塵莫及。
我坐在車里,開著我自己都認為有些吵雜的音樂抽著煙。
我到底哪來的這么多煩惱?
工作、收入、家庭、親人、愛人、孩子、朋友等我都有,我還有什么可煩惱的呢?
我抽著煙,揮動著彌漫在車里的煙霧。
我喜歡坐在這里,準確的說,我喜歡躲在車里,緊張的窺視著這個讓我滿身疲憊的外界。
我多么想回到嗎可隨風而行,向陽而去的、可以不顧后果的、不計成本的向前騎行的時光。
我深思著,突然它告訴我,原來那時的家和學校不需要我轉變身份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來去自如。不像現在,學校我是進不去了。家,我需要調整角色再進入。
現在,我是有車了,但但凡我要進入一個地方,來,先登記,去,先交錢。
我因此而懷念。
現在,早晨讓我最開心的是鑰匙在手,手機有電,車廂有油。
走吧,有目的也好,沒目的地也罷,發(fā)動了車子,掛上檔位,出發(fā)吧。
這小時候夢想擁有的小車,我有了,很多夢想的事情也都一一實現了,我為什么還不能和以前一樣開心快樂呢?
不過,我也有開心的時候。
我父親有一次從工地的二樓摔了下來,幸好當時他腦子清醒,不至于頭著地,只是肩膀疼痛了小半年。
我們從城市回到老家,原本還想隱瞞的父母在我的逼問下告知了我。
我和我愛人商量,多帶些日子再回去,她同意的,而且也支持我。
我驅車帶著父親去了兩百公里外的骨傷科醫(yī)院。
一路上,我看得出來,我父親肩膀的疼痛都感覺好些了,我能體會到我有一點點讓他感覺驕傲了。
他一路上問我這車多少錢?是什么牌子?一定很重吧?
我故作謙遜般介紹起來。
故意而為之事情總會有些不自然,但父親的手顯得更不自然,他不知道往哪放般地用眼神代替了雙手撫摸著他落座的副駕駛。
我父親原本想抽支煙,我看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煙又把手放下了。
“爸,給我點一支煙,這天氣有點困?!?p> “忍一忍吧,萬一燙到車就不好了。”
我們到了骨傷科醫(yī)院的時候,我就想帶我自己的孩子般去這去那。掛號,等待,就醫(yī),檢查,等待,付錢,拿藥,回家。
父親始終緊緊跟在我身后,我讓他坐在那里等我,他也不愿意。
在回來的路上,因為是繞著山路,父親突然讓我停車,他下了車往回跑,我有些緊張他怕他被后面的車碰到,也想下車去,但父親說他馬上回來,讓我在車里等他。沒辦法,這沿著水庫的道路比較窄,我只能坐回車里,萬一有有車來會車不方便時可以挪一下。
我打著‘雙跳’,從后視鏡看到父親用衣服捧著一手覆盆子(野草莓)。
“我還以為什么事?這多危險?。俊蔽易x父親說。
“這個帶回去給你女兒吃,走吧?!蔽野中⌒囊硪戆焉碜优步噹?,雙手有力地捧著那不多不少,不大不小的覆盆子。
“爸,小心肩膀?!?p> “哎喲!……沒事沒事,你開你的?!?p> 我小時候,父親但凡上山去挑選木材都會帶回來一些,他這樣,我爺爺也是這樣,現在他自己當爺爺了,還是這樣。
快回到家了,父親說,他喜歡我這個牌子的小轎車。他說,坐了這么久的車,這些覆盆子一個都沒有震爛掉。
我知道,那哪是車好,是他一路就這樣用雙手捧著放在兩腿上的緣故,雖然我也盡量開平穩(wěn)一些,省的顛簸到他疼痛的肩膀。
父親的開心,就是這樣容易滿足。
我女兒的開心,也同樣這樣容易滿足。
幾十顆覆盆子就讓不常見面的祖孫倆一黏一整天。
這是我長大后,第一件為父親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在那一瞬間,我好像回到了那個午后,那個手握著自行車當把的午后。
前幾年,家里要添置第三輛車的時候,我和我愛人還是買了父親說喜歡的這個品牌汽車。
現在,我什么都有了,卻沒有了之前的喜悅,甚至小小的小確幸都沒有。
“曉哥,早點上樓來吧,飯菜已經做好了?!?p> 手機里顯示著愛人發(fā)來的信息。
當我要關上車窗時,隨著上升的車窗玻璃一起上來的是一張皺巴巴的小卡片。
我攤開一看,原來是大女兒歪歪扭扭寫的文字與拼音組合在一起的一句話。
‘爸爸,開車注意安全,不能在車里抽煙,對身體不好。我和媽媽還有妹妹要擔心的?!?p> 久違的喜悅之情。
我父親和母親后來告訴我,那一輛自行車是二手買來的。
“?。俊?p> “是的,是二手自行車?!?p> 原來,快樂可以如此簡單。
我自認為開了眼界,有很多東西看不上,瞧不起,然而,就是我這樣的想法,讓我丟了本應該對生活感恩的快樂。
我后來雖然習慣性在上樓前抽一支煙,但,我下了車站在車后面抽上一支再上樓。
讓我緩一緩著角色轉變的過程,深深吸幾口氣,笑一笑,拍一拍生活的雞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