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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鎖桃花陵

第十章 一片真心畫不成

緣鎖桃花陵 天琛若琰 3249 2020-03-11 13:31:00

  唐顏廉是重闌遇上的凡人愿主中第一個找上門的,這使得重闌干勁十足,也顧不得身子還未完全痊愈就收拾干凈要去見他,她那個身子,哪里都不好,索性也就這樣了。

  而當(dāng)珠簾撥開,瑞腦香燼時,客座上的男子站起身來,帶著溫和有禮的笑容,卻只是邀請她隨他出行。

  重闌從沒遇見這樣的愿主,清風(fēng)自來,明知同她請愿的代價是什么,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緊張,反而祥和溫柔,還有閑情邀約出行。但她是誰,看慣生老病死,人情世故的不死人,她怎會傻得去問什么不相關(guān)的問題。到底是她的能力有限,知道的越少,越是好。

  對于唐顏廉的邀約,她點頭應(yīng)許了。這樣隨性,讓唐顏廉親切幾分,他想起一個故交,也是這樣隨性慣了的。

  阡陌交通,素雅的馬車行在路上,踏下穩(wěn)重的畫墨。徐徐行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停在了一汪湖前。唐顏廉摘了馬車前掛著的酒壺,請重闌下車。

  入眼的便是覆著薄冰的湖面,四周的枝椏上壓了層厚重的白雪,偶有風(fēng)襲過,擄走白雪,大多落到地上,沒入土中,就分不清哪處的雪是后來人了。湖邊有一亭,簡陋粗糙,避不得多少風(fēng)雪,到處都是補補修修好幾遍的模樣。唐顏廉顯然是亭里的常客,熟練的在亭里石桌上擺正倒扣的火盆,用樹枝撥弄扒在盆底的碳,拾了還算干燥的樹枝就生起火來。接著又將酒壺掛在藏于亭柱上,由亭頂懸下來的鉤子上,用素凈的帕子,包了一小團枝椏上的白雪,置入酒壺中,悠然的煮酒。

  煮雪溫酒,好雅興。重闌眉眼含笑,趁著空檔四處打量。

  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是靜靜望著湖的,這湖的顏色有些像琥珀,不碧綠也不污濁,覆著薄冰,只通透如琥珀,映著冬日暖色的光,帶著溫柔,像靜美的嬋娟,也像綿長的黑夜。湖邊有塊石碑,熟稔的字跡刻了“知交”二字,重闌不禁感嘆,還有哪里沒有顧風(fēng)流的筆墨身影,果真是第一才子。

  “試試這酒,在這里、這時,最為純凈?!?p>  唐顏廉斟了滿滿一杯遞予重闌,重闌一飲而盡,與一般酒也沒有什么不同,她不善品酒的,“我有一個知己,他說雪遠(yuǎn)不如泥來得干凈?!?p>  唐顏廉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驚訝,反而又斟了一杯遞予她,“我生平最愛描墨山水,成親后,因拙荊身子虛弱,便甚少出游,可我仍舊畫,畫那大好河山,畫那恩怨情多,此時,所作便是在畫魂,畫骨。畫我的魂,畫萬象的骨,這也是畫,同跋山涉水一樣的畫。”

  接過酒,又聽著話,重闌才覺得這酒是不同的,有甘甜,也有澀有醉,就是那清風(fēng)拂面的舒爽,只讓人想到純凈二字。她想起什么,問道,“你畫過雪嗎?”

  “畫便只畫知交雪,這兒的雪,自然而來,不用尋不用想,隨著酒水,喝過,便長在心中?!?p>  “哪里的雪不是雪?”

  “有牽掛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屬于你的,在你心中,才是真的,也只有這樣,你才不會牽掛。”

  他說話時都是溫和帶笑的慢慢說,不帶復(fù)雜的感情,又字字句句柔情萬丈,這個男子,心中必然有足夠深切的愛,足以納百川。

  喝了些酒,唐顏廉便說要帶重闌去看看實景。

  馬車行到雪成春,肖寸辛攬著衛(wèi)靈萱在雪中寫字,唐顏廉笑,道,“實景就是哪怕人沒有心,那放心的地方仍能被溫暖?!?p>  重闌一驚,這個“沒有心”似是無意,但著實符合她的自身情況。

  打量了唐顏廉好一會兒,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才暗暗松了口氣。

  車行八處,有小田農(nóng)舍,有華樓豪宅,有上樹稚兒,有繡花老嫗,最后一處是唐府。

  才剛進(jìn)門,秦兮豪便扶著一名少婦迎了出來,唐顏廉顧不得重闌和秦兮豪的相見而詫異,扶過少婦就柔聲喚道,“小媛?!?p>  電光火石,重闌有一瞬頭疼,兩人如膠似漆的模樣讓她莫名心酸的落下眼淚,喃喃,“青闌……”

  才出口又恍然清醒,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忙抹著眼淚,秦兮豪早就站在她的跟前,遞了帕子,“原來你就是桃花陵的小主?!?p>  重闌擦著眼淚不語,秦兮豪似是了然她在想什么,又說,“風(fēng)流今日沒有同我一起?!?p>  她是不想顧風(fēng)流知道,桃花陵的重闌小主是無情無義的,而軒轅重闌卻是有情的,她是顧風(fēng)流的知己好友。她沖秦兮豪笑笑,低頭繞過他,走向唐顏廉。她盡可能柔和的問著少婦,“出閣前,你叫什么?”

  “回小主,出閣前還是姓君,閨名傾媛?!蹦桥忧纹ひ恍?,竟然有三分像極了重闌。怪不得唐顏廉看重闌的眼神那樣疼惜又溫和。重闌點點頭,神色莊重嚴(yán)肅,“唐夫人,你不僅是身子虛,還被妖物傷過,恐怕是損了陽氣?!?p>  唐顏廉?dāng)堉齼A媛,安撫的拍拍她的后背,又客氣的問重闌,“小主,碧桃姑娘說過,若我以雙目能視交換,便可換我夫人安康。”

  “你愿意?”這話卻是問的君傾媛。

  君傾媛苦著臉,無奈道,“不愿意,我家相公一雙眼,千金難得,他是個畫師,眼睛多重要,那是最重的價值。”

  重闌聽完,突然有些憤憤,竟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對唐顏廉說,“你夫人不要你犧牲!”

  當(dāng)下眾人就愣了愣,唐顏廉反應(yīng)過來,立即就接了話,生怕她不愿意幫忙,“這算不得犧牲,小主可還記得湖前我說的話?”

  她記得,他說的便是心中有情,畫才有景。情長在,即便是荒漠塵沙,也能引歌詩柳畫。即使看不見,只要君傾媛在,心中就有溫暖,有溫暖才有心。她是他的心,心沒了,就畫不成了。一捧清泉走筆過,卻有相思畫不成。

  瞧他眉目溫潤含笑,卻是堅定不移,重闌覺得似曾相識,心里有怨,怨不得,她負(fù)氣甩頭,悶聲問,“你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

  “會比永遠(yuǎn)更遠(yuǎn),比死亡更久,比黑夜更長的在一起?!本齼A媛靠在唐顏廉懷里,苦著的眉眼舒展開,神態(tài)與唐顏廉一般溫和,聽說,愛一個人,就會越來越像這個人,愛你就會變成你。

  “小主,您在氣什么?”

  “曾有一個人,舍棄一切只為換一個女子周全。可不能廝守,活著有什么意義?這算什么愛?”她眼神空靈,君傾媛,為君傾盡所有,真是個好名字。跋山涉水,嘗星吻露,不修來世,只為在途中與你相遇,花光我所有修來的緣,共此傾心,共剪西窗燭。尊主也會喜歡這個名字的吧,就像重闌,重逢青闌。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執(zhí)念又像是釋然,“我?guī)湍銈??!?p>  唐顏廉趕忙請她進(jìn)屋,替她端水凈手,又扶妻子坐定。

  屋里素凈得很,只掛了一幅畫,畫上美人綰青絲,靈動可人。是唐顏廉畫的君傾媛,還親自題字——輕羅淡抹,我有佳人,長相廝守,至死不休。

  重闌想,他定然是世間最好的畫師,能畫出如此生動的畫卷,雖以后或是畫不成了,可這人生,唯情是不死不滅的。而若是人死了,縱然情在,也不過是生死折磨。換了她,便是去他的卓世才華,去他的情深不壽,倘若不能在一塊兒,上窮碧落下黃泉,諸天神佛,不值一提。不能在一塊兒,毀天滅地也是好的,省的斷腸心傷。

  她是這樣的人,認(rèn)定了一個人,就傾盡一切與他相好,旁他的算什么,佛說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可她執(zhí)念了,放不下了,不自在了,那便一念下去,在所不惜。

  重闌將自己的手掌割開一道口子,覆在君傾媛掌心上,兩兩相貼,另一只手咬破指頭,在錦緞上畫了個決,讓唐顏廉系在頭上,遮住眼睛,默念祭祀咒,腰間玉佩華光萬丈,一道光從桃花陵墓宮中直射唐府。唐顏廉只覺一瞬開始,耳目巨疼,不敢出聲嚇到妻子,只得忍著,有血從眼眶流出,重闌在唐顏廉面前畫了個圈,引著血度到貼著君傾媛掌心的手邊,手掌微微拉開,血液填合進(jìn)隙,繼而緩緩壓下手掌,血液沁入君傾媛體內(nèi),她的臉色忽白忽青忽紫忽赤,指尖陣陣絞痛,掌心灼燙直襲心頭,兀地一口黑血吐出,重闌收勢,扶兩人一并躺倒床上,臉上密密是冷汗,誰也沒有多出一聲,重闌告訴他們,“從今日起,往后十日,唐夫人的身子越好,唐公子的視覺便越漸模糊,十日之后,一切塵埃落定?!?p>  這著實是殘忍的,一方長,一方消,重闌想起在她漂泊人間三百年中曾有一位老者對她說過一句深長的話——

  人們降世,都好比一朵蓮花,通明澄凈,但不是每一個人回歸佛前時,還是那朵美麗的蓮花。人有一顆心,承載七情六欲,他們總有所追求,說是欲也好,念也好,終是以蓮花之身作為代價的,百年之后,他們換的追求不是蓮花,不是通明澄凈,會后悔那,那么花就徹徹底底謝了,可生老病死、苦樂哀痛都不曾動搖他,那就是重生凡塵最美的蓮花。

  那雙夫妻百年之后,也一定是凡塵最美的蓮花,再沒什么美得過滿懷愛的仁慈。

  重闌走在黃昏下,她很想立刻見到夙夜,告訴他,若能相守,付出什么代價,都是值得的。所以她走的飛快,身后有人喊她,她聽不見,只有一句,讓她頓住。

  “重闌姑娘,唐顏廉便是風(fēng)流的發(fā)小,長安畫仙?!?p>  瞬息,黑夜來得這樣匆忙、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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