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起伏的城墻宛如巨人的手臂,拱衛(wèi)其后一馬平川的子陽平原,向左看,無窮無盡,向右看,依舊無窮無盡。
有著銀白色短發(fā)的少年仰頭遠眺,夕日余暉將僅存的最后一絲光與熱揮毫無遺,遠天盡頭殘陽如血,漫天紅霞恰如一面通天貫地的寬大紅幕!
余暉并不刺眼,少年只是定定立足眺望塔上,高處風(fēng)搖不止,將他臃腫的龍袍吹得獵獵作響。
“暮涼暮涼,合該亡?!彼谥械鸵?,瞳孔之中倒映著遠天光影,赤紅如染,稚嫩卻是冷峻沉著的臉孔任由那勁風(fēng)吹拂。
“陛下,本部兵馬早已集結(jié)完畢,隨時聽候陛下差遣?!鄙碇财ゆz甲的男人寸步不離其后,他只言簡意賅匯報完畢,繼而靜候一旁,示意身后的傳訊兵先行退下。
少年轉(zhuǎn)過頭來,他的身高僅僅只能夠到男人胸前,他大聲笑著,清脆的童音無比悅耳:“楚將軍,你說我今夜之戰(zhàn),勝算幾成?”
“陛下,攻伐之事難以預(yù)料,末將不敢妄下定論?!蹦腥擞兄鴦傉话⒌膫?cè)頰,面部線條宛如刀刻斧鑿,“然末將以為,此戰(zhàn)風(fēng)險巨大,勝不過克敵一關(guān),敗則招致滅國之禍!”
“這樣啊……”少年的神情現(xiàn)出一絲淺淺的落寞,一如那燭天殘曛,然而那一絲落寞神情僅僅在他臉頰上停留了一瞬,他一甩衣袖,轉(zhuǎn)身便向下塔的階梯行去,“走了,開戰(zhàn)之前,我們先開一個簡單的會議?!?p> 說罷,頭也不回率先走下階梯。
傍晚時分,營中早已點起星羅棋布的火把,借著火把的火光可以看到一支又一支列隊在軍營前的空地上有序操練,眼見少年快步走來,兩側(cè)的將士們依次向他行了個簡單的軍禮,有幾個活潑的軍官熱情洋溢地向少年擺手。
途徑一處又一處整齊的帳篷,少年在一座高大的帳篷之前止步,帳前戍衛(wèi)的兩個士兵微笑著向少年行禮,少年只是笑了笑,示意他們放松一點。
帳前的火把噼噼啪啪地灼燒著,身后的男人快步來到少年跟前,替他掀開帳篷。
兩人一前一后進入帳中,帳內(nèi)中央,攤著一片戰(zhàn)爭沙盤。
“末將參見陛下!”
帳內(nèi)的一眾軍官連忙行禮,有人畢恭畢敬,有人隨口附和,有人側(cè)目偷瞄。
少年抬手示意他們免禮,他快步來到沙盤面前,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
“我想知道,諸位都是何方人士?”
少年眉目含笑,掃顧眾將。
眾將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開場白和他們預(yù)料之中的有點不大一樣,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十秒鐘后,一個年輕一些的軍官率先開口了:“陛下,末將乃是寧州司水人士!”
有了這愣頭青做了出頭鳥,剩下的軍官們這才打開了話匣子,他們有人說是寧州辟封人士,有人說是安州顯揚人士,有人說是安州汶河人士,一眾將士陸陸續(xù)續(xù)自報完家門,卻見年幼的皇帝神情不復(fù)微笑!
有人心底暗自揣摩,難道這是打算先打聽一下這些看不順眼的臣子老家何方,這場仗打完找個理由就去抄家?有人則是細細思量,難道這是事先調(diào)查一下各路軍官戶籍問題,防止有人的方言會導(dǎo)致士兵們聽不懂,喊“隨我沖鋒”以為是在喊“一起撤退”?
少年只是平靜注視著軍官們的一舉一動,待得他們的一些微小舉動結(jié)束之后,他站在椅子上一拍桌子,手撐著桌沿怒喝一聲:“我想你們或許早已忘記,我們安土王國的帝都,二百年前在那青垣之野!”
如此說著,他那童稚的眼眸卻是在瞬息之間不怒自威!
“我們真正的家鄉(xiāng),正是暮涼帝國治下的廣闊沃土!”
在場的軍官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他們頭一次看到如此威嚴(yán)的安土王國國王陛下,早些時候,有人說這新上位的國王就是一個乳臭未干的無知幼童,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的眼中,仿佛映襯著一條從沉睡中緩緩蘇醒的古龍!
少年軍刀一般的目光環(huán)繞帳內(nèi)一圈,寬大的龍袍滑稽可笑,然而此時此刻,卻減滅不了他一絲一毫的肅穆之情。
“有人知道我們安土王國是如何形成的嗎?”
他沒有等到有人回答,立刻自己回答自己:“二百八十年前,我國先祖棄守帝都割地請降,將那萬里疆土拱手讓人以求偏安一隅,我承認這是一個理智的做法,當(dāng)時的暮涼帝國盛極一時,我國確實不必以強弩之末行逆天之為,攖其鋒芒,以卵擊石!
我安土一脈未嘗效法復(fù)國軍一脈終日游走騷擾、徒作虛勞,而是修身養(yǎng)息甚至可以說是茍延殘喘!然而當(dāng)今之世,暮涼國君昏庸無道,終日聲色犬馬不理朝政,朝中百官居廟堂不擔(dān)民憂、食君祿不解君患,魚肉百姓、尸位素餐!”
說到這里,少年將桌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堆奏折扔到軍官們面前,安土王國的情報偵查處這些年來早已挖掘了足夠多的暮涼民情,除卻幽離宮影畫使用鐵血手腕鎮(zhèn)住了皇都范圍內(nèi)的偷盜竊賊與貪官污吏之外,偏遠一些地區(qū)的地方官員們一心只顧那有利可圖。
即便那烏鴉的烏鴉分身可以將許多情況如實反映給影畫,然而幽離宮的力量是有限的,烏鴉沒有那么多分身,影畫的手,也根本伸不了那么遠。
“暮涼國君無道、百官貪佞,吾等安土便不再為安土,若吾輩固步自封依舊安居這東南之土,又有何臉面應(yīng)對天下蒼生?!
吾安土之主安瓊,愿統(tǒng)舉國之師,興仁義之軍,北伐逆賊,復(fù)興舊土,救萬民于水火,還天地一太平!
如此,安瓊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