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顯動作輕柔地給小丫頭蓋好被子，坐在床邊并未離開，借著透窗而來的月光皎潔仔細在她眉眼間找著那個人的依稀舊影。視線逐漸模糊，他喃喃地問，“小瑾，你可會怨爸爸？”
大床上，佟婉呼吸平穩(wěn)，眼角淚痕清晰。
良久，佟顯輕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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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佟顯招呼廚房做了很多好菜，他從后院的酒窖里拿出了珍藏的女兒紅。佟婉打趣道，“爺爺，你到底埋了多少酒？”
佟顯哈哈大笑，“反正等到你出嫁，我也喝不完?！?p> 佟婉“……”昨晚的事，誰也沒有再提。有些離別，是終究無法避免的。與其讓彼此放心不下，還不如珍惜余下的時光，好好告別。
餐桌上，佟婉拿了三副碗筷，整整齊齊地擺好。不時地向空碗里夾著傅笙最喜歡吃的菜，她一邊夾一邊笑，“難得爺爺今天親自下廚，我們的多吃一點，給他些面子?！?p> 佟顯眼眸微暗，握住筷子的手微微頓住。他也給佟婉夾菜，打趣道?！爸x謝婉兒能夠捧場，真是我的貼心小棉襖。”
佟婉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那可不，小棉襖多好啊，能擋風(fēng)能保暖，經(jīng)濟又實用。皮夾克有什么用，不保暖又不擋風(fēng)，就只是好看?！?p> “哈哈哈……”佟顯樂得直笑，這個小丫頭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磥硭蝗ツ录沂菍Φ?，寄人籬下，她不會開心自由。
“爺爺，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小丫頭說的都對?！?p> “爺爺，我跟你說，我們今天下午是解剖實驗課，我一個人剖了一只牛蛙，動作熟練利落，老師都夸我手法專業(yè)……”佟婉壞笑著，她是故意說的。誰讓佟顯昨天惹她哭，在他走之前給他加深一點印象，好讓他們想著早點回來。
佟顯“……”
余光瞥見佟婉狡黠的笑容，佟顯強忍住心頭的惡寒，淡然自若的夾菜吃飯。小丫頭太調(diào)皮了，現(xiàn)在居然敢惹他了。不過有點脾氣也好，這樣他走以后也能放心一些。
“爺爺，你不知道，我同學(xué)都喊我“佟大膽”，因為她們都比較慫，但我不怕，哈哈哈?！辟⊥裥χ劢俏⑽㈤W光。其實她也比較慫，她也會害怕，只是爺爺要走了，她不想再讓他擔(dān)心。
佟顯端起酒杯，輕輕相碰。他心疼地說，“丫頭，爺爺會盡快回來的?！?p> 只一句，佟婉盡力遏制的淚不經(jīng)意間滑落，她不顧禮儀仰起頭一飲而盡，仿佛這樣就能掩飾那滾入發(fā)間的晶瑩。
她說，“爺爺，我會好好的哦?！?p> 佟顯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他以為佟婉會一哭二鬧不讓他離開，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要如何安慰。
原來孩子已經(jīng)長大懂得體諒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佟顯突然覺得心疼，他從小捧在手心里的小丫頭如今也會講著趣事安慰他離別的不舍和擔(dān)憂。
光陰飛快，歲月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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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點，佟顯帶著一頂黑色禮帽，換上一襲黑色大衣，帶著佟婉送他的皮質(zhì)手套，輕輕打開佟宅大門，腳步穩(wěn)健。
“爺爺?！辟⊥裾驹谂_階上，大聲喊。
佟顯腳步停住，轉(zhuǎn)身苦澀一笑，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朝自己飛跑過來的佟婉，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霸趺催€不睡？”
佟婉緊緊抱住他的腰身，貪戀的呼吸。
良久，她退出來，從脖頸上取下玉佩，踮起腳尖戴在佟顯的脖子上。她說，“爺爺，大師開過光的玉佩能保佑你平安歸來。”
眼眶微痛，佟顯輕輕拭去她眼角晶瑩淚光，很是心疼。“婉兒乖。”
佟婉拉著他的手，送他到門口，有人來接。她說，“爺爺，萬事小心?！?p> 車旁的佟一已經(jīng)將后車門打開，等著佟顯上車。
“嗯?；厝グ?。”佟顯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轉(zhuǎn)身彎腰上車。佟一朝著她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很是尊敬。
車燈亮起，漸行漸遠。佟婉攏了攏衣襟，突然感到一陣寒冷，是從靈魂深處襲來的孤獨，她回頭看著黑夜里不見輪廓的佟家舊樓，嘴角揚起苦澀的幅度。
其實這一切，她都明白。
沒人守護的梧桐樹，總要學(xué)會自己成長。
關(guān)上佟家大門，她慢慢地走到三樓書房，開燈，研磨鋪紙，執(zhí)筆染墨，大筆寫下：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最后一筆落下，她轉(zhuǎn)身一把拉開緊閉的窗簾，打開窗。窗外天色朦朧，她看到梧桐樹隨著第一縷陽光從黑夜中漸漸顯現(xiàn)出來，雖然她已經(jīng)多次見證過這個奇妙的時刻，可是這是第一次她感到一種獨特的孤獨和感動，內(nèi)心突然變得平靜沉寂，她那些紛繁、混亂的想法曾像黑色的烏云一樣緊緊裹著她的心，在破曉的清冽空氣里慢慢地，慢慢地消散，最后只剩下純粹的悲傷和隱隱不安。
她喃喃地說，“笙笙，爺爺，你們一定要平安歸來?！?p> ……………………………………………………………………
天亮了，佟婉打電話給班導(dǎo)師請了一周的假，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赡苁且驗橘⊥襁@個學(xué)期的課程學(xué)分早就修滿，輔導(dǎo)員和班導(dǎo)師倒是很爽快的批準(zhǔn)，只是叮囑她多多注意身體。
其實她很少去后院，因為爺爺說后院是他的風(fēng)水寶地，她毛毛躁躁的會給他添亂。推開那扇緊閉的大門，佟婉瞳孔微縮，素白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走進去，站在蒲團邊靜默，雙眼緊閉，握緊的手松開又握緊。她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孤單的一個人。雖然她也無法說明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雖然她看見的只是一排排整齊的靈位，但是在屋子里的某一個地方，她感受到另一個生命的靠近。良久，她緩緩睜開眼，眼里滿是理智沉靜，再不復(fù)往時的天真如常。
她低沉開口，“出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