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葉沐兒院子里的芭蕉樹被雨水沖刷著,雖洗去了一身塵染,卻因水霧朦朧,看不清它的墨綠,倒顯得陰沉,讓人心生壓迫。
這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幾天,葉沐兒被困在府里煩悶得慌,一來是因?yàn)樾闹械囊苫?,二來是采景這小丫頭為了齊爍,在她耳邊啰嗦。如若不是知道采景為自己好,她早就忍不住自己的火氣了。
“沐兒!”水霧中,一色紅影穿了過來,靈珞跳進(jìn)房里,她裙擺耷拉,發(fā)尾濕潤,神色慌張。
“怎么了?”沐兒問著。
“沐兒,快去沁雅家,她和王爺打起來了!”
什么?齊熠和沁雅打起來了?葉沐兒二話不說,帶上面紗,與靈珞冒雨出了門。
等她們到了薛家大堂,卻不見了齊熠的蹤影,沁雅被下人押著趴在了長凳上,沁雅的父親薛侯爺正怒目坐在堂前。
沁雅掙扎吵鬧:“都是群欺軟怕硬的人,他逼得二叔自盡,我?guī)图依锍鲱^,還打我板子,實(shí)在沒天理……”
砰!薛侯爺猛拍桌子,朝下人怒吼著:“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打!”
站在沁雅身旁的兩名下人面面相覷,拿著板子遲遲不敢動手。
葉沐兒看著那棕木板子,知道它打在身上的滋味,當(dāng)初她被關(guān)在天牢,就挨了二十板子,當(dāng)場昏死過去,就算是后來齊爍把她就出了天牢,她也是要躺在床上休養(yǎng)半個月,身體才恢復(fù)。
想到這兒,葉沐兒趕緊向前替沁雅求情:“侯爺,郡主金枝玉葉,這板子打下去可使不得啊!”
靈珞也幫襯著說話,誰知沁雅一看靈珞,張口就罵:“你這個見色忘友的丫頭,我一點(diǎn)便宜都沒占到就要被打!如若不是你,我刺他兩劍,也就不虧了!”
靈珞難為情躲到了葉沐兒身后,這讓薛侯爺更惱火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狠摔在地,叫道:“給我打!”那聲音如同猛虎咆哮,嚇得下人們只好拿起板子,閉著眼睛朝沁雅身上打去!
?。∏哐虐l(fā)出了尖叫聲,但她的眼神里始終含著不屈,她把頭抬正,就算板子打得她身體發(fā)顫,她也依然昂首與薛侯爺對視著。
看著起落的板子,靈珞也是怕了,在葉沐兒旁邊嘀咕著:“沐兒,這樣會不會把沁雅打死了?”
葉沐兒心里毫無辦法,薛侯爺是出了名的倔脾氣,他認(rèn)定的事誰也勸不了。正當(dāng)葉沐兒一籌莫展時(shí),一道身影沖進(jìn)了大堂,伏在了沁雅身上,為沁雅擋住了板子。
“元旭!”沁雅看著身后的人,驚訝地叫著。
元旭沒有說話,對著沁雅淡淡一笑。
下人們見多了一個人,也不敢再動手,紛紛看向薛侯爺,看他定奪。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了,薛侯爺兩眼通紅,他敲了敲桌子,厲聲道:“從今天起,郡主不許踏出府門半步!”說完,他甩著袖子離開了。
這時(shí)的沁雅才把頭低下來,從長椅直接無力地滑落。元旭看著心痛,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沁雅,葉沐兒趕緊幫著元旭將沁雅送回了房間,下人們也忙活起來,端熱水,拿藥,把沁雅換衣服……
看著沁雅身上的血痕,葉沐兒難受,回想起剛剛沁雅挨板子的樣子,其實(shí)也是犟脾氣,和薛侯爺一個模樣。她輕聲問著:“你啊,為何就不肯低個頭,認(rèn)個錯。”
“我又沒有做錯,為什么要認(rèn)?!鼻哐艢庀㈦m弱,但精神依然清晰,“鎮(zhèn)北王害得我二叔撞得頭破血流,我只不過替他出氣,有何錯?!?p> 葉沐兒聽得糊涂,齊熠怎么和沁雅二叔扯上關(guān)系了?沁雅微微地閉上了眼睛,葉沐兒也不好再打擾,便退了出來。
元旭和靈珞正在外間著急地等著,葉沐兒便告訴元旭:“她正在上藥,不會有事的?!?p> 元旭聽完,僵硬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但他依然打起精神向靈珞問著:“公主殿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葉沐兒也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催促靈珞:“到底怎么回事?快說!”
靈珞撓了撓腦門,整理了思路才說道:“我在驛館實(shí)在悶得慌,就來找沁雅。我來了才知道王爺也來了,說是要找沁雅的二叔,我和沁雅好奇,便去偷看,王爺和沁雅的二叔沒聊多久,她二叔就發(fā)瘋似的撞向柱子,沁雅很生氣,便拿劍去傷王爺,王爺又不還手,我擔(dān)心王爺,便沖上前去,繳了沁雅的劍?!?p> 葉沐兒心中疑惑,沁雅什么時(shí)候有個二叔了?齊熠為何要去找他?
靈珞見葉沐兒不說話,心急問:“沐兒,你不是和沁雅一樣怪我吧?我真的不是見色忘義……”
葉沐兒點(diǎn)頭,表示相信靈珞,但她更想知道齊熠和沁雅的二叔到底聊了什么,“靈珞,你們偷聽到什么?”
“離得太遠(yuǎn),聽不清,好像是和慶貴妃,哦,還有一個叫林妃的有關(guān)?”
“林妃?”葉沐兒揣摩著,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號,倒是元旭,他低頭沉思,好像有了眉目。
“元統(tǒng)領(lǐng),林妃是什么人?”葉沐兒怕元旭不肯說,她便直接去問。
元旭坦然,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林妃是陛下的妃子,不過很多年前,她就從皇譜中除名,被賜死了?!?p> 葉沐兒聽起來,覺得這林妃的經(jīng)歷倒是和慶貴妃相像,“她也被人栽贓了?”
元旭搖頭,“不,她是與人私通,還生下了一名女嬰,慶貴妃揭發(fā)了她,還領(lǐng)旨將毒酒賜給林妃。”
葉沐兒內(nèi)心震驚,這林妃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但這與齊熠來找沁雅二叔有何關(guān)聯(lián)。
元旭娓娓道來:“聽說林妃死的那天,這薛二爺跑到宮里鬧,揚(yáng)言要?dú)⒘藨c貴妃。后來薛二爺就變得瘋瘋癲癲,被送去了南方老家。”
殺了慶貴妃?難道與蘇嬤嬤聯(lián)手陷害慶貴妃的就是沁雅的二叔?葉沐兒想到齊熠有可能也是因?yàn)檫@個想法才來這里的吧。
靈珞沒有聯(lián)想那么多,她想要繼續(xù)聽下去:“那薛二爺怎么又回來了?”
元旭解釋著:“聽沁雅說,她二叔已經(jīng)油盡燈枯,薛侯爺便想將他接回,一家人團(tuán)聚。”
哦,靈珞似懂非懂,“元統(tǒng)領(lǐng),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元旭尷尬:“這些陳年舊事都是宮里老人的茶余飯后,薛二爺?shù)氖率乔哐鸥嬖V我的。”
三人交談之間,里屋的下人出來了,說是沁雅已經(jīng)上好藥。元旭急匆匆進(jìn)去,靈珞也想跟著進(jìn)去,葉沐兒拉住了她,按照沁雅的脾性,估計(jì)又得和靈珞吵起來。葉沐兒拉著靈珞出了門,府里雜亂,下人們形色匆匆,面露怯色,靈珞抓了一人問是何事?
“二爺沒了,剛?cè)チ耍 ?p> 什么?葉沐兒不可置信,沁雅的二叔去世了,這太突然了。葉沐兒忽然想到齊熠,他會不會因此受牽連?葉沐兒讓靈珞先回驛館,自己便前往鎮(zhèn)北王府,看門人說齊熠早就進(jìn)宮了,于是她又往宮里趕去。
她先到皇帝的宮門前,問詢齊熠是否來過,得到否定答案后,她立刻轉(zhuǎn)向了太后宮中,可也找不到齊熠,她思忖著,猜想齊熠可能在函光殿祭祀慶貴妃,于是她又趕去了那里,可仍然沒有齊熠的身影。函光殿內(nèi)空蕩蕩,慶貴妃的畫像在搖曳的火光中顯得神秘迷離。
葉沐兒看著畫像,心里不是滋味,母親是否就是慶貴妃,她和齊熠到底是不是有血緣關(guān)系,這些問題已經(jīng)困擾她許久了。
“葉小姐,你怎么來了?”
葉沐兒應(yīng)聲看去,原來是那天祭祀貴妃的老嬤嬤。
老嬤嬤看起來很憔悴,唇色蒼白,偶爾咳得厲害。
葉沐兒趕緊扶著老嬤嬤坐下,:“嬤嬤,幾日不見,你這是怎么了?”
老嬤嬤擺擺手,看著貴妃畫像笑道:“身子本來就是這幾天的事,前幾天老奴是高興,看到貴妃洗刷冤屈,老奴死也瞑目了?!?p> 葉沐兒沒想到老嬤嬤居然是慶貴妃的忠仆,那她會不會知道貴妃當(dāng)年的事呢?“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葉沐兒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詢問老嬤嬤。
老嬤嬤兩眼忽地亮起來,聲音也高亢許多:“一個善良溫柔,比菩薩還要慈悲的人,路邊的野花被踩了,她都會重新栽好?!?p> “那為何她會把毒酒送給了……”葉沐兒想到了林妃最后的結(jié)局。
葉沐兒還沒有說完,老嬤嬤就瞪了她一眼,有些惱怒說道:“真是人走茶涼,有些人就愛以訛傳訛。老奴知道,你說的那個是林妃。貴妃娘娘一生清譽(yù),都被這林妃給壞了?!?p> “此話怎講?”
“宮里的人都說是貴妃揭穿了林妃私通之事,其實(shí)是林妃產(chǎn)女月份漏了痕跡,御醫(yī)報(bào)給了太后,林妃與貴妃娘娘同住,陛下為了維護(hù)貴妃,才說是貴妃舉報(bào)的!林妃也不是貴妃娘娘毒死的,是她自己吞金而亡。”
葉沐兒聽得悵然,一個女子在深宮中無聲無息地死去,那是何等的悲涼與無奈,“那……那個與林妃私通的人呢?”
“嗯,林妃從頭到尾就沒透露一個字,臨了還要護(hù)著那人……”老嬤嬤又咳了起來,而且越咳越厲害。葉沐兒不知該怎么辦,只聽到老嬤嬤說道:“今天怕是撐不過去了,老奴先走了?!?p> 葉沐兒見老嬤嬤如此,心生同情之心,便扶住老嬤嬤:“嬤嬤,我空閑,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老嬤嬤一愣,也沒有反對,由著葉沐兒攙扶著回到了住處。
老嬤嬤躺下,虛弱地說道:“還要勞煩小姐為我打盆水來,我不能帶著污垢去見貴妃娘娘?!?p> 葉沐兒趕緊打了水回來,老嬤嬤讓她著實(shí)敬佩,一直對貴妃念念不忘,走到人生盡頭還不忘維護(hù)貴妃,實(shí)在難能可貴,這樣的人,她愿意照料到老嬤嬤的最后一刻。
葉沐兒擼起袖子,弄濕了臉巾,小心翼翼替老嬤嬤擦拭著,“沐兒一直不知嬤嬤貴姓?”
老嬤嬤坦然笑道:“你想以后掛念老奴?葉小姐,有心了,太子殿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他們都喚我裴嬤嬤?!?p> 裴?葉沐兒沒想到老嬤嬤居然與裴姥姥同姓,想想也對,裴姥姥一直伺候齊熠,弄不好,這老嬤嬤與裴姥姥本就宮中相識,葉沐兒正想問著老嬤嬤是否認(rèn)識裴姥姥,老嬤嬤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顫抖著。
“怎么了,嬤嬤?”葉沐兒以為老嬤嬤這是哪里不舒服。
老嬤嬤瞪大眼睛看著葉沐兒的手臂,眼角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又看向了葉沐兒,淚中帶笑,“你聽好了,當(dāng)時(shí)老奴見貴妃獨(dú)自一人抱著嬰兒進(jìn)了房,想著看看貴妃是如何處死嬰兒的,便在門外偷窺,誰知那房里居然有扇門可以動的,貴妃抱著嬰兒進(jìn)入后,過了半個時(shí)辰,她回來了,但手里的嬰兒已經(jīng)不會動彈。林妃生產(chǎn)時(shí),我就在旁幫忙著,那女嬰的模樣老奴是記得的,可貴妃抱回來的那個分明就不是,于是老奴就明白了,貴妃這是冒死保住了林妃的血脈啊!你記住了嗎?”
葉沐兒怔住,老嬤嬤一口氣說出來的話,她還沒完全弄明白,老嬤嬤為何要她記住,是要她轉(zhuǎn)告給齊熠嗎?
“記住了嗎?”老嬤嬤再次問道,但她的氣息已經(jīng)非常虛弱。葉沐兒只能點(diǎn)頭。
老嬤嬤笑得更開了,眼里更是一片幻彩,但片刻后,她的手一松,眼睛慢慢閉上了,但臉上依然留著笑容。
“嬤嬤?嬤嬤?”葉沐兒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老嬤嬤去了,葉沐兒心痛,她擦去了老嬤嬤臉上的淚水,讓老嬤嬤帶著微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