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嫁給鎮(zhèn)北王!”
重華殿內(nèi),無比靜寂,靈珞的話按住了流動的時間,眾生各相,有人平靜,如皇帝,有人愕然,如沁雅,有人鄙夷,如太后,有人看熱鬧,如葉太傅。
葉沐兒難以置信,她手里的杯子直接掉落在地上,“砰”一聲響,顯得格外刺耳。
靈珞看看四周,她全然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妥:“在我們月氏,一個女子想要嫁給誰,就要大聲說出來,除非對方拒絕,要不然就得成婚了?!?p> “我拒絕你!”齊熠眼神晦暗,不讓人入目,他話帶著凜冽的風,讓靈珞慌亂了一陣,但她還想爭取。
“我是月氏儲君,我將來還是月氏女皇,你娶了我百利無一害!”
“我不需要?!饼R熠站了起來,渾身散發(fā)著殺氣,讓人不敢靠近,靈珞被嚇得坐了下來。
齊熠朝著皇帝和太后作了一揖,說了句臣偶感不適,便徑直離開了大殿。
靈珞氣惱,她眼睛濕潤,咬著嘴唇想要說什么,但始終沒說出來。
葉沐兒定了定神,她懷疑剛剛是否做了個夢,那夢一下子就結(jié)束了。
皇帝看著遠去的齊熠,他笑了笑,問著靈珞:“公主,真的喜歡鎮(zhèn)北王嗎?”
靈珞點頭如搗蒜。
“知道什么小家碧玉,柔情似水嗎?”皇帝問著。
靈珞搖頭。
皇帝看著編鐘,笑道:“你聽說過我們齊國太祖和你們月氏先祖的故事嗎?說句不敬的,月氏先祖曾愛慕過太祖,但太祖有一位大方得體,溫柔賢良的好皇后,月氏先祖才回了月氏。你聽懂了嗎?”
靈珞思索了一下,“陛下是說要靈珞變得溫柔些?”
皇帝點頭。
“可我不會?。 ?p> 皇帝起身離去,留下了一句話:“你隔壁就有一位好師傅??!”
靈珞看向了葉沐兒,葉沐兒聽懂了皇帝的意思,他是要靈珞學會小家碧玉,柔情似水,然后再嫁給齊熠??稍趺茨茏屪约航天`珞,她怎么能把別的女人親手推給齊熠!
渾渾噩噩,葉沐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宮,待她清醒時,已是第二天。采景見她這副模樣,憂心問道:“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心事重重,要不我們到城外的清心庵住上幾天吧?!?p> 清心庵?葉沐兒迷糊中似乎找到一絲光亮,皇帝不是讓她教靈珞嗎?她不能這樣做,她得躲起來,對,就躲到清心庵,這樣她就不用把靈珞推給齊熠了,“好!我們今天就去!”
有了這個念頭,葉沐兒平靜了許多,但一張拜帖破壞了她的計劃,就在她要出門的前一刻,婢女遞上了一張拜帖,上面寫著“南亭茶樓”,落款一個“裴”字。
葉沐兒一驚,她要見我!葉沐兒讓采景在家候著,自己獨自出門,來到了南亭茶樓,茶樓已經(jīng)清空,一名侍女領(lǐng)著葉沐兒來到了樓上雅間,里面早有人煮茶等候,此刻茶香繚繞,沁人心脾。
葉沐兒見到眼前之人,立刻屈膝行禮,“裴姥姥?!?p> 裴姥姥正聞著茶香,但她并沒有喚葉沐兒坐下,而是道:“老身哪有這么大的架子,讓未來的太子妃向我行禮?!?p> 葉沐兒知道這是挖苦的話,但她也沒有回駁,在裴姥姥跟前,她是個滿身罪過的人,就算裴姥姥說再難聽的話,她也得擔著。
裴姥姥繼續(xù)說道:“記得當初你剛?cè)敫畷r,是個山野丫頭,可你對琴棋書畫卻一知半解,我那時就懷疑你來路不明,可阿熠不聽,非得留你在身邊,現(xiàn)在看來,你還真是心機深沉?!?p> 葉沐兒聽到這話倒是急了,她從來沒有欺瞞過齊熠,“姥姥,那些都是我母親自幼教習,我從來沒有掩飾?!?p> “那你母親是誰,你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你進府后,我便去你山間小屋查探過,并無人居住,你還想欺瞞嗎?”
葉沐兒無奈,她的母親從來就不肯說出自己的閨名,她與齊熠相識那段時間,母親也著實奇怪,避著不肯見人,這才有了許多誤會。
裴姥姥拿起茶,倒在了葉沐兒面前,“你可知道這香茶里有何物?”
葉沐兒不解。
“一種慢性毒藥,長久食入,會有損心脈,這茶前兩天就送進了鎮(zhèn)北王府中,齊熠的房中!”
什么?有人要害齊熠,葉沐兒擔心齊熠是否已經(jīng)出事:“那他怎么樣了?”
“幸虧發(fā)現(xiàn)的早,但查不到疑兇?!?p> 葉沐兒松了口氣,齊熠沒事就好。
“現(xiàn)在就敢這般投毒,那以后呢?齊熠的日子不好過。所以老身有一事相求?!?p> 見裴姥姥有所求助,想必與齊熠有關(guān),葉沐兒立刻回應(yīng)著:“姥姥請說,我一定定會全力相助?!?p> 裴姥姥審視著葉沐兒,眼中是不信任,“我想讓齊熠娶靈珞公主,你會全力相助嗎?”
裴姥姥的話如利刃般,刮著葉沐兒瘦弱的身子,她一下子撐不住,跪在了地上,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但裴姥姥沒有憐惜她,她的話如寒風繼續(xù)凜冽地刮著:“上次你壞了沁雅郡主和齊熠的婚事,已是對不起他,但老天眷顧,送來了靈珞公主,公主在大殿上說的話,你應(yīng)該聽得很清楚,齊熠娶了她,就有了月氏國這個強大的后盾,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齊熠都不會有生命之憂,聽懂了嗎?”
葉沐兒搖頭,她不是聽不懂,可這與她有何相干,裴姥姥不用這么費勁來折磨她!
裴姥姥狠心道:“齊熠到現(xiàn)在忘不了你,但想想你做過的事,還有你現(xiàn)在的身份!你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為何不肯放手?!?p> 放手?難道葉沐兒沒有放手嗎?她一次次看著齊熠在她眼前靠近,離去,她卻只能靜默無言,這還不夠嗎?
“如果你還有點良知,就把靈珞公主變成齊熠喜歡的樣子,就像當初的你一樣,讓齊熠愛不釋手!這就是對齊熠最大的助益?!?p> 不!葉沐兒無聲吶喊著,可裴姥姥的話沒有錯,靈珞是月氏儲君,齊熠娶了她,相當于擁有了月氏國,他會一生無憂,這是她給不了齊熠的。
裴姥姥已經(jīng)準備離去,她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葉沐兒,語氣不再冷漠,“如果你還愛著齊熠,就當是為他好,你也應(yīng)該這么做,你也不想看著他不能終了吧?!闭f罷,裴姥姥便離去了。
葉沐兒拽緊了拳頭,老天為何要對她如此殘忍,既然讓她見著了齊熠,那就讓她一直默默地看著他便好,可為何橫生波瀾,讓她痛苦不堪。但當她看到地上的茶水時,她卻不能不作出決定,齊熠應(yīng)當娶靈珞,有了靈珞,齊熠才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這一生,自己要做的就是推他們一把,即便自己會因此痛苦萬分,她也要這樣做。
……
兩日后,天書院。
“沐兒,沐兒!”沁雅將發(fā)呆的葉沐兒拉回了現(xiàn)實,她示意葉沐兒看看已經(jīng)換好的裝束的靈珞。
靈珞換上了水藍色的紗裙,梳了發(fā)髻,摸了胭脂,低頭淺笑,動人模樣讓人都挪不開眼了,可誰也不知道靈珞這般模樣,就是當初葉沐兒在北疆鎮(zhèn)北王府從屏風出來的那一刻,那時的齊熠都看呆了。
“太別扭了!”靈珞撐不過半刻,她要擦去臉上的脂粉。
沁雅阻止著她:“我的好公主,你想讓鎮(zhèn)北王喜歡你,你就得忍著,我們齊國女子都這般模樣,你啊,莫要再把月氏的游牧習慣用在這里,沒有男子會喜歡的?!?p> 靈珞一聽,只好作罷,她向葉沐兒問著:“沐兒,今天我們學什么?你教我演奏編鐘,可好?”
沁雅一聽,立刻打?。骸拔业暮霉?,你不要再把沐兒往火坑里推了,那晚是在重華殿,我阻止不了你,今天你別鬧了!”
“我沒鬧啊,敲個編鐘而已,有那么可怕嗎?”靈珞不以為然。
沁雅看看四周,低聲說道:“編鐘是以前的慶貴妃擅長之物,當年事發(fā)后,陛下就嚴令宮中乃至整個京城都不得再演奏此物,沐兒當晚為了你的強橫要求,已是觸及逆鱗,你就消停吧!”
原來如此,葉沐兒恍然大悟,這編鐘原來是齊熠母親的所好,難怪他會喜歡。
靈珞還想問下去,沁雅卻不許她再問,她連忙岔開:“沐兒,今天教她什么?!?p> 葉沐兒知道沁雅的心思,她想了想,當初裴姥姥見她的第一面,就說她浮躁,于是便讓她到書房看了半個月的書,起初她不樂意,但半個月下來,書里的文字的確讓她感觸不少,人也變了許多,于是她便說道:“我們到藏書閣,讀書。”
“讀書?”靈珞很不樂意,“沐兒,你殺了我吧,我見到那些文字會暈倒的?!?p> “那就更要看!”葉沐兒想起自己當初的模樣,和靈珞不差分毫。
藏書閣是天書院里最大的庭院,閣內(nèi)除了底下一層是雅間,供人讀書休憩之外,其他地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書,葉沐兒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都驚嘆了,許多古本這里都有,其中就包括編鐘那首曲子的樂譜和舞步,今天細細想來,為何母親會知道古本里的樂譜和舞步呢?
今天藏書閣的人不多,三人在底下尋了一間房后便坐下了,“你今天就看這幾本!”葉沐兒將已經(jīng)翻出的書放在了書桌上。
沁雅將靈珞按在了座位上,霸道著:“好好看啊,陶冶性情。”
葉沐兒一笑,沁雅這是山中無老虎,自己當大王,她隨手將一本書塞進了沁雅手里,“蘇嬤嬤說了,你也要修身養(yǎng)性!”
靈珞一聽,一把抓住沁雅,“這叫有難同當!”
沁雅還想掙脫,葉沐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便乖乖地坐了下來,不服氣地攤開了書。
葉沐兒也找了本古書陪著兩人坐下。
靈珞抓臉撓腮,嘟起嘴,一點都靜不下心來。葉沐兒看著就覺得可笑,當初自己也是這般,手心沒少挨板子,裴姥姥可是一點都都不疼惜她,但裴姥姥有句話說得對:“不學著靜下心來,你以后怎會替齊熠思慮周全?!辈恢挥X中,葉沐兒居然把話說出來了。
靈珞一聽,愣了一下,重新坐好,瞪大眼睛看著書。沁雅都不得不向葉沐兒豎起了大拇指。
葉沐兒心里卻不好受,靈珞可能真的是愛慕齊熠,可以為了他改變自己,她感覺到嘴巴有些酸,空氣也不好,所以她便以找書為由,出了房,漫無目的地在藏書閣里轉(zhuǎn)悠。不知何時,她走到了自己平時最愛來的角落,那里有一本關(guān)于山中仙子與人間皇子愛戀的古籍,她每每看來都覺得,與她還有齊熠特別相像,總會看上幾遍才舍得將書歸還。
可今天為何她會找不到那本古籍呢?低頭細細尋找,卻陡然發(fā)現(xiàn),書像是只小老鼠般在書架上露出了尾巴,她一興奮,猛地將書抽出,正要高興,抬眼間,卻是心潮澎湃,書架對面那雙深邃的眼睛,那抹薄唇,為何你會在這里,齊熠?
呆看了許久,葉沐兒才醒覺自己過分,趕緊收回目光,摸摸自己的臉,面紗還在,剛想問候,卻發(fā)現(xiàn)對面沒有了人影,葉沐兒快步走到書架對面,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難道剛才是自己思慮過度,出現(xiàn)幻覺了?
葉沐兒只好抱著古籍往回走,卻在半路見到靈珞和沁雅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一間雅間的窗邊偷看著。
“你們在干什么?”葉沐兒還沒問完,就被靈珞和沁雅按著腦袋蹲下來,靈珞示意她不要出聲,并指了指屋里頭。
葉沐兒不知她所指,便跟著她們一起往屋里看去。熟悉的臉龐,熟悉的坐姿,原來自己剛才并沒有做夢,齊熠真的就這里,就坐在屋里靜靜地看著書,看著那本葉沐兒曾經(jīng)翻閱過的關(guān)于編鐘的書。
葉沐兒忽然覺得這是一種緣分,雖然她無法與齊熠相認,但冥冥中,許多奇妙的東西把他們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嗯,屋里的齊熠咳嗽了一下,他身后站著的童戰(zhàn)大步走到窗前,砰,猛地將窗戶關(guān)上,嚇得靈珞拉著葉沐兒和沁雅便跑,一直逃到藏書閣外面。
沁雅納悶:“我們?yōu)楹我?!?p> 靈珞撓撓腦袋:“不知道,就想著逃跑??!”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沁雅整理著凌亂的衣物。
靈珞笑開,酒窩顫動,“等著,剛剛我在書里看到了偶遇,我就等鎮(zhèn)北王出來,然后假裝偶遇,怎么樣?”
沁雅翻了白眼,“你這叫守株待兔,本郡主看書看得很累了,就不陪你等了,沐兒我們走!”
靈珞扯住了葉沐兒,“你走可以,把沐兒留下來,我自己一個人,有點……慌。你不同意,就一起留下來?!?p> 沁雅斗不過靈珞,只好和葉沐兒擺擺手,自己一人溜了。
葉沐兒其實愿意陪著靈珞,只要她看到齊熠,她就會走,她不會打擾到齊熠和靈珞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藏書閣里已經(jīng)沒有人走出來了,可是還是沒見齊熠,靈珞開始不耐煩:“沐兒,這里是不是有別的出口,他是不是已經(jīng)走了?!?p> 葉沐兒搖頭,她來過藏書閣很多次了,這里只有一個大門,沒有旁的出口。
“那就再等等吧!”靈珞耐著性子,可是等到月明星稀,里頭管事太監(jiān)都出來之時,還是沒有見到齊熠從里頭走出。
葉沐兒心里不安,她隱約聞到空氣里有點別樣的味道,焦味!她立刻醒悟過來,里頭不會起火了吧!葉沐兒一驚,往藏書閣里沖去,靈珞跟在她的身后。
越往里走,煙霧就越大,焦味也越濃,一直奔到齊熠剛剛所在的房間,里頭已經(jīng)起火,童戰(zhàn)卻躺在了門口,葉沐兒看不到齊熠,她焦急地叫喚著童戰(zhàn)。
童戰(zhàn)迷迷糊糊地指著大火燒得正旺的藏書閣內(nèi)層,葉沐兒知道他所指,來不及交待靈珞,便沖進大火里。
藏書閣的內(nèi)層已經(jīng)燒了起來,許多書架已經(jīng)倒塌,書籍被火苗烘得飛舞,在空中化為了灰燼。
“鎮(zhèn)北王!齊熠!”葉沐兒用盡力氣地喊著,可除了噼里啪啦的燃燒聲,沒有人回應(yīng),此刻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炙熱,火勢已經(jīng)可以吞噬人的性命了,可她不想放棄,就算齊熠要葬身火海,她也要陪著。
“王爺!王爺!”葉沐兒心里的絕望開始蔓延,齊熠就在這里,可她就是喚不回。絕望之中,葉沐兒把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名字喊了出來,“小白!小白!”她好怕這個名字也不能把人喚回來。
也許是聽到了葉沐兒的聲音,一正燃燒的書架松動了一下,葉沐兒感應(yīng)到了,她來到書架旁,火苗已經(jīng)灼熱書架冒著熱氣,但她管不了那么多,還是用手拼命推開了書架,撥開已經(jīng)燃燒一半的書籍,一人形就躺在了下方,是齊熠!葉沐兒把齊熠從火堆里拉了出來。
“小白,小白醒醒!”葉沐兒輕拍著齊熠的臉,齊熠微睜著眼,但很快又閉上了,確定齊熠還活著,葉沐兒便不怕了,她用力地把齊熠背在了肩上,“小白,我?guī)愠鋈ァ!?p> 也許是老天眷顧,兩人安然地從火場里出來了,但葉沐兒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當她看到齊熠安全被人接過,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