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下最復(fù)雜的內(nèi)宅
每年，京中宗室國戚，有爵位家的女眷都要在初一這日入宮給皇后請安。
對于各命婦官眷來說是喜慶事，可以入宮走動交際是莫大榮幸，可慕歡每逢今日便欣悅不起來。
如今后宮之首的皇后娘娘是宰相卓光春的嫡長女卓溫嬌，卓家與太后母族賈氏一直是姻親相纏，太后的堂妹便是卓皇后的生母。
陛下在朔州原是有位原配夫人的，喚作舒綰，既不是太后中意的，也不是先帝賜婚的，而是與陛下困頓之際相遇相知并相許的。
本來陛下登基已做好了封舒氏為后的準(zhǔn)備，太后和舊臣阻撓有加，說是舒綰為朔州一醫(yī)女，身份低微，無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另擇選世家女子六名呈太后和皇帝冊封。
更難纏的是，在做皇子時卓溫嬌便與陛下議過親事，陛下后被太后疏遠(yuǎn)到那大西邊的朔州封了個王，卓家嫌棄便屢屢推脫，最后陛下便推了這婚事。
現(xiàn)在卓家改口了，愣是賴定了這樁未成的婚事，逼得陛下非盡舊日約定封卓溫嬌為正妻。
為封后一事曾在朝上鬧了一月有余，無奈彼時舊臣依托太后根基深厚，陛下尚且勢微，只能在太后的重壓之下立卓溫嬌為后，另立舒綰為元貴妃居嘉辰宮。
卓皇后無子，除了后宮主位之外又無榮寵，舒氏未入京前已生兩子，無疑只要卓皇后一日不得子嗣便日子不好過。
卓溫嬌雖為六宮主位，倒是過并不如意，可舒綰更是意難平。
如今陛下不似先帝體弱難以支持，登基不足十載便駕崩，他身體康健且有大志，太后身居后宮卻手伸到前朝仍想一手把持，再加之母子素來不慈孝，境況愈發(fā)的緊張。
太后歷經(jīng)兩朝，根基深厚，多與舊臣有往來，陛下在前朝后宮多有掣肘，心中郁悶不快，對新皇后也更是厭惡。
俞珩當(dāng)年拒娶汪崇華得罪了太后，被派官到了朔州，若不是朝局動蕩怕是再回來都難，如今又為陛下近臣，被兩宮所忌憚。
環(huán)境錯綜復(fù)雜，慕歡身為長寧王妃，自然在宮中行走艱難。
長寧王府是喪年，慕歡帶著兩個孩子都穿了素凈又不失禮節(jié)的深衣，近午宴時方才與其他命婦一同入宮。
“我記得你娘家姐姐去年被封外命婦安人，商戶娘子天下獨(dú)一份！”
“誰不知曉當(dāng)年陛下在朔州時軍中好多將士的棉衣鎧甲都來自廣和興?！?p> 站在左右的撫寧公夫人和撫遠(yuǎn)公夫人又開始提這件事，她們二人像是記不住事情的金魚，只要人多就要提，無非就是譏諷她出身低微，姐姐還是商戶拋頭露面。
“陛下垂憐罷，哪里能有夫人的體面，您膝下七個兒子將來指不定封多大的誥命。”
撫寧公夫人最不受丈夫待見，寧愿討過門八個小妾，生下七個庶子五個庶女也不愿意碰她一下，撫寧公府的內(nèi)宅鬧了三十幾年，她那院子里荒的都沒星點(diǎn)男人味。
這位錢娘子還有工夫看別人家笑話，她就是京城最大的笑話。
“鷺姐兒快過來讓我看看。”
在慕歡身后的汪崇華朝明鷺擺了擺手示意她過去，“愈發(fā)標(biāo)致??！”
慕歡要按住明鷺不叫她去，卻沒能行，見汪崇華一臉喜歡的拉著明鷺滿口稱贊，又是說生得俊俏又是講禮儀好。
“將來給我齊王府做兒媳婦吧。”
慕歡冷笑一聲拉了明鷺的手過來，“孩子還在喪中，嬸嬸可別玩笑?！?p> 汪崇華當(dāng)初沒嫁成俞珩，嫁了七王爺?shù)钠薜転槠?，因為與七王爺?shù)倪@一層關(guān)系，到了一敗涂地，若不是因為有太后這個靠山還沒徹底倒，怕是早就抄家下獄，如今只是廢了侯爵的封位貶為庶民。
七王爺?shù)钠薜茉趤y戰(zhàn)中被射死了，她守了寡，后來又被塞給齊王做個續(xù)弦的娘子來保全富貴。
可齊王都是俞珩叔伯輩的人，連續(xù)死了兩個老婆，小兒子都比明鷺大，府里側(cè)妃就有兩位，小妾更不用提，京中貴女誰能嫁進(jìn)去，也只汪崇華。
她是把這恩怨都算在了慕歡身上，若不是她搶了自己的夫君，扳倒侯府的勢，她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去伺候一個老頭子。
她對長寧王府就沒個好心，慕歡是對她時時警惕提防。
“欸，我就是沒個親生的兒子，不然怎么也得討明鷺過門?！?p> “你現(xiàn)在生也來不及了”，錢夫人又湊一頭，慕歡領(lǐng)著孩子別過身不理她們。
“元貴妃怎么又生病了？”
撫遠(yuǎn)公夫人看了眼正在欣賞歌舞的皇后，“這都一年多了，一直稱病深居嘉辰宮，都不來給中宮請個安，天家的后宮是天下內(nèi)宅的表率，這不是壞了禮法，皇后也是心慈，放在別人身上，其能容她?！?p> “天家的后宮不是旁人能置喙的，連前朝的相公們也是謹(jǐn)慎進(jìn)諫，公夫人宮內(nèi)行走還是謹(jǐn)言慎行些罷?！?p> 徐慕歡提點(diǎn)她，卓皇后并未向著她說話，嘉辰宮那位也著實(shí)不好惹，撫遠(yuǎn)公夫人只尷尬一笑，縮脖子再未敢多言。
未央宮皇后的宴一直到黃昏才散，慕歡趁著宮門還沒上鎖，又去了一趟嘉辰宮，每年她都來，就像他們還在朔州時，每到過年兩家都在一處過，舒姐姐廚藝頗佳，慕歡這幾手菜還是跟她學(xué)的。
登上嘉辰宮的臺階，竟像是戲臺上的長門怨，比不起未央宮的燈火輝煌，張燈結(jié)彩，只一個守門的老太監(jiān)給慕歡請安。
“給王妃拜年。”
他引著慕歡和兩個孩子往里去，明鷺第一次來，握緊了慕歡的手有些害怕。
“嬸嬸這是哪兒？”
“嘉辰宮。”
那可是貴妃的住處，嬸嬸來這里是要給她請安嗎？
舒綰正在看書，屋子里只點(diǎn)了三盞燭臺，直到人都進(jìn)來了她才抬起頭。
好一張溫柔可親的臉，略施脂粉，荊釵布裙，明鷺若不是早知道她是貴妃，竟想不到還有這樣樸素的皇妃，卓皇后那如神仙妃子光彩的十之一二都沒有。
“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她笑起來，宛如月牙的眼睛，唇邊兩顆珍珠般的梨渦，迎了過來，慕歡也沒有給她拜禮。
“怎能不來，你這里就是我死了，魂也要來看一眼！”
舒綰拉著慕歡去坐床那邊喝茶，她極喜歡明鸞的，摟著明鸞的肩，親了兩下她圓乎乎的小臉。
“四伯母”，明鸞摟著她的腰親親熱熱的叫人。
明鷺都看呆了，她自然不知道，明鸞就是舒綰接生的，從月科里到現(xiàn)在看著長大，她是沒女兒的，最喜歡的便是活潑可愛的阿元。
“這是我大哥的女兒，喚作鷺鷺?！?p> “給貴妃娘娘請安?！?p> 慕歡笑起來的臉突然僵住，拉著明鷺挨自己坐，她還不懂這宮里的親疏利害，在嘉辰宮里最聽不得的就是‘貴妃’二字。
“我呀最喜歡女孩子，可惜生了兩個兒子，看人家養(yǎng)女兒的就羨慕?！?p> 明鸞撅著嘴，撒嬌的摟著舒綰的脖子，“母親要送我去上學(xué)，怕是不讓我入宮了，以后四伯母要是想阿元了，可一定要傳阿元入宮?！?p> 舒綰被他逗笑了，摸著她光潔的額頭，“你若是能一直這么大該多好，四娘伯母就一直這么抱著你。”
慕歡脾氣潑辣厲害，在朔州女眷里就是出了名的河?xùn)|獅，生了孩子又教誨嚴(yán)厲，所以明鸞自記事起就更喜歡溫柔的舒綰。
“瞧著姐姐臉色不太好”，慕歡端詳她，“你自己是熟讀醫(yī)書典籍的，可不能耽誤了病?！?p> “想我兩個兒子想的”，舒綰笑了下，“盼他們早回京呢?！?p> “兩個哥哥長什么樣子呀？”
阿元玩著舒綰的帕子問，舒綰的兩個兒子都比阿元大，小的端兒還要比阿元大個四歲，靖兒大六歲，阿元很小時候見過，那時還不記事呢。
“等日后讓你見見！”
舒綰突然想起來，當(dāng)初生下阿元時候，她還跟慕歡開過玩笑，要把阿元說給端兒當(dāng)媳婦呢。
聊了好一氣，宮門都快落鎖，舒綰親自將她們送出了嘉辰宮的門，吩咐施公公陪著到宮門口，免得被侍衛(wèi)攔下，慕歡幾步一回頭，直到因為天黑兩人都看不清彼此了舒綰方才回去。
慕歡每次從宮里回來心情都不好，最會看臉色的阿元一晚都很乖，連奶母抱去睡覺都沒有在慕歡懷里犯賴。
“四嫂身體還好？”
俞珩撫著慕歡的背問，她正在拆頭發(fā)。
“就那樣”，慕歡嘆了口氣，“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p> 俞珩指挑起慕歡的下頜，看著她水漾漾的眼睛說：“你放心，陛下比任何人都心急。”
是啊，那是他的發(fā)妻和兒子，被一個硬塞進(jìn)來的皇后弄的抑郁寡歡，“如果換作你，你會怎么辦？”
慕歡望著他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天下的母親為了子女能付出多少，誰都猜不到。”
內(nèi)室燈已經(jīng)吹了幾盞，昏沉沉的橘色，慕歡摟緊他的腰，臉緊緊地貼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