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顧冰羽時發(fā)生的情景，現(xiàn)在的成躍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
印象里只有錄口供的時候，離開審訊室時看到她低垂著眼的樣子。
對他來說，那次營救只是一次意外。因為報警后感到警察來不及救援，就一個人沖進(jìn)巷子里挨了一頓毒打。
那時候的他并不知道顧冰羽是個怎樣的人，即使低垂的眼神里由內(nèi)而外透出的靈氣讓她的漂亮不加掩飾，在那個時候，她的漂亮和成躍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就像路人手里的錢包，小孩子口中的棒棒糖。難不成出手幫了別人一次，就有理由套個近乎，期待會發(fā)生什么浪漫展開了么？
少年都曾有幻想，只是當(dāng)時的成躍無暇顧及，被房租水電和學(xué)雜生活費(fèi)壓倒的他不得不每天流連于游戲店和學(xué)校之間。
在他眼里，說不定游戲店賬本的流水曲線還有銀行卡的余額增長都要比同校女生那身材都還沒發(fā)育完全的線條迷人。
然而他沒有想到，兩個人再一次見面，熟識起來，卻也同樣是那個危險的小巷子，還有那三個報復(fù)的流氓。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你……我每個晚上都被噩夢折磨，一點都記不得那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大哥，想問這個問題的人是我好么。要是有人告訴我的話，我倒是很想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把你們?nèi)齻€放倒的?！?p> “總之有什么硬的軟的快快拿出來，我還趕著去游戲店上班呢?！?p> 沒有對即將到來的毒打感到害怕，甚至覺得些許皮肉之苦沒什么所謂。
仿佛對生活的焦慮和面向同學(xué)的假笑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感情模塊的全部。
他的無所謂反而讓三個流氓怒火中燒了起來。
只是在當(dāng)時，他們舉起的并不只有手中沙包大的拳頭。
還有一把略帶銹跡的小刀——
“別以為只有島田家的人會爬墻！看我天降正義！”
那時候的成躍怎么也不會想到，刺刀接近時，會是長發(fā)亂舞下的一手子黑膠袋，還有極不成熟的踢襠神技，在混亂中將他拉出。
毫無邏輯地拉著他躲在小巷子旁邊的另一條小巷子里，在警察局中交錯而過的二人，反而在這種臟亂的環(huán)境下，背靠著背，開始了第一次交流。
“為什么出現(xiàn)？當(dāng)然是因為看到了呀！就像你看到的時候，也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來救了我?！?p> “這跟被害者的標(biāo)簽沒什么關(guān)系，只跟勇氣有關(guān)！倒是你，既然害怕到渾身發(fā)抖，為什么不大聲說出來？”
“如果害怕黑暗，就不要屈就陰影。如果恐懼孤獨(dú)，就嘗試發(fā)出聲音。要是習(xí)慣了被保護(hù)就失去直面恐懼的勇氣，那跟縮成團(tuán)的蛆蟲有什么區(qū)別！”
“人生在世，可不是為了成為自己討厭的人，不是么？”
“…………”
他已經(jīng)不記得當(dāng)時自己回了什么話，或許根本無言以對，但自從那天和她肩并著肩，回到那棟老舊破損的房子之后。
不知怎的，兩個人一同放學(xué)的時間，交流的時間，露出笑容的時間，甚至假日出門的時間。
似乎都漸漸變得多了起來。
直到兩年后，高三畢業(yè)的她升至大學(xué)。
然后就到了暑假的這一天。
※
“泡面，泡面，除了這些還有……掛面？我不是說過就算閑著在家，也不能將就么！”
“沒時間的時候偶爾吃一頓而已，有什么不好。何況泡面作為第二便宜的餐點，既方便，味道也不差。除了營養(yǎng)不均衡之外，幾乎沒什么缺點?！?p> “那第一便宜的餐點是什么？”拉了拉成躍的衣袖，坐在旁邊的黎幸雪問道。
“清水煮掛面，再加一點老干媽?！?p> 回憶起這道幾乎可以說是拯救了他少年時代能量來源的菜肴，成躍不禁神圣肅穆地回道。
“你這家伙……反正也快到飯點了，廚房里還有點米跟蔬菜。你們先坐會，讓小幸雪和蘭德先生也嘗一嘗我的拿手好菜！”
抓上幾把青菜，在廚房里忙活的顧冰羽擼起袖子，就準(zhǔn)備大干起來！
“好多蔬菜！成躍哥哥，這是什么……”
“等著吧，冰羽的手藝也不差就是。就是不要對賣相抱太多期待……”
二十分鐘后，當(dāng)一盤被滿滿蔬菜綠的發(fā)亮的炒飯擺在四人圍著的餐桌面前，黎幸雪和蘭德面面相覷了好一會，愣是沒敢下手。
“作客他家，不應(yīng)該讓主人家蒙羞。幸雪，多少吃一點?！?p> “噢……”
直到看見蘭德面無表情地端起了飯碗，小女孩才一臉不情愿地把勺子伸向炒飯。
“小幸雪！怎么可以把青菜都挑走。長身體的年紀(jì)不可以挑食知道嗎？來，這些芹菜都給你……”
看到黎幸雪一臉生無可戀，如臨酷刑的樣子，這段時間連連吃癟的成躍差點鼓著嘴笑噴出來，感嘆世間真是一物降一物。
一盤炒飯，四人的餐桌。只要不去計較，他們依然可以毫無顧忌的互相調(diào)侃，在言語中傳遞情緒，就像每一次聚餐的這三年。
只是看到炒飯見底，夜幕降臨，成躍明白，有些話題，總有不得不提起的時候。
“能告訴我那是為什么么？冰羽。”
放下碗筷，成躍平靜地說道。
“……什么為什么？是報警的事情么？那個……小躍，是我一時犯傻，所以……對不起……”
“冰羽，今年是我們認(rèn)識的第三年了。”
“……對呀，怎么了？”
“就是因為這三年讓我了解了你，所以我才知道——”
“你不是一個會隨便犯傻的人?！?p> “…………”
聽到成躍這句話，顧冰羽嘴唇微張，一時愕然。
這句話既代表了成躍對她的信任，卻也代表了這份信任上所出現(xiàn)的，細(xì)微的裂痕。
她知道兩人的關(guān)系毋庸置疑，哪怕在這個時候她想糊弄過去，說不定成躍也不會多加深究。
但這應(yīng)該是他們過去三年的答案，是他們期望的延續(xù)么？
“大概是因為……害怕吧?！彼季w沉靜下來，顧冰羽平靜地說道。
“為什么會覺得害怕，我也不太清楚。收到資質(zhì)鑒定結(jié)果的那一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不那么好，所以無論是那段時間的冷淡，找借口不出門，錯開排班，這些都無所謂?！?p> “因為我覺得自己了解你，了解你是一個需要把情緒藏起來，慢慢消化的人?！?p> “只要事情過去，一切都會恢復(fù)正常。只要消化掉情緒，很快就會變得跟以前一樣?！?p> 顧冰羽平靜地說，可情緒漸漸深入，她的聲音卻不覺帶了一點嘶啞。
“但是從在小幸雪那里知道你覺醒之后，看到你不惜撒這種拙劣的謊言，也要瞞著我去完成某些事情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很害怕?！?p> “害怕你會離得太遠(yuǎn)，害怕以后收不到你回復(fù)的信息。害怕……”
“失去你……”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顧冰羽的聲音變得很輕。但當(dāng)那三個字吐出來的時候，老舊房子里的回響，在成躍的耳邊變得那么清晰。
清晰的他根本無法回避。
“所以想到用報警這招來擾亂我們嗎……”
成躍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用這句話敷衍。
他自認(rèn)不算情商高超，至少也不是一個感情白癡。這三年時間，顧冰羽對他的好感，他就是閉著眼睛，也感受的出來。
事實上自己不也一樣么？明知道只要短短三四個字就能讓兩人的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但他卻因為執(zhí)著而遲緩，因害怕而止步。
反而到了今天，又因為自己的隱瞞和多慮，讓兩個人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裂痕。
說到底，這不也是他的錯么？
“那就把一切都坦白好了！”
這時候，坐在兩人之間的黎幸雪卻睜大眼睛，平靜卻清晰地說道。
“將我們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