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很合理

　　祖大壽錯了嗎？沒錯，他有什么錯？父親屈死，母親悲痛欲絕，隨父親而去，只因為皇帝的一句話，他的家沒了。

　　祖龍做錯了嗎？沒有。不過他忠心耿耿得到了什么？從軍這么多年，出生入死，為北涼爭城掠地。汗馬功勞。不還是落的慘死？

　　皇帝做錯了嗎？也沒有，祖龍在軍中威望如日中天，隱隱有著將他取而代之的風(fēng)聲傳來。功高震主這道理誰不懂？

　　雖然他明知道祖龍不會這樣做，可他不得不如此，因為李氏的江山，不能斷在他手上。哪怕是一絲的可能。也不能有。

　　大家都沒錯，大家都是對的，至少，自己認為是對的，可是誰又錯了呢？

　　也可能大家都錯了吧，錯在對該相信的人不信任，錯在對不該忠誠的人過分愚忠。

　　錯在不該活著，不該生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這個沒有一點人情味，沒有一絲煙火氣，只有冰冷階級壁壘，只有冷漠無情的執(zhí)行者的時代。

　　不過，你要記住一句話，不要讓一個時代的悲劇，成為你的悲劇。

　　年幼的祖大壽要不是依仗軍中父親舊部私下的照顧?？赡茉缇退涝诹吮睕龀抢?。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祖府幾百口人作鳥獸散。走的干干凈凈，順便帶走了祖府的所有能帶走的物件，值錢的，不值錢的。

　　祖大壽就站在曾經(jīng)人聲鼎沸，無數(shù)高官前來參拜的祖府正門門口。

　　他呆滯的看著那些曾經(jīng)趨炎附勢，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抱著一大堆東西走的時候恨不得啐他兩口唾沫。

　　“小雜碎，你爹死了，你還是個什么？”

　　看著那個曾經(jīng)和睦美滿，現(xiàn)在卻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家。他忽然覺得，身上好冷，心里也好冷。

　　他恍惚失神之間，好像看到了父母在看著他，對他笑。

　　他忽然覺得，在這個地方，曾經(jīng)他家的地方，將來會有一座更加雄偉，更加輝煌的而有人情味的家。

　　不過……家里沒有了父母，還叫家么？

　　他遙望皇宮，那里還是那么的雄穆威嚴。絲毫沒有因為一個為國征戰(zhàn)，拋頭顱灑熱血的悍將，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效忠的皇上手上，而有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的變化。

　　哪怕是犧牲了五千精兵和戰(zhàn)爭失利，那座皇宮依舊歌舞升平，歡聲笑語。

　　其實祖龍回城之前，那幾萬軍隊只待祖龍振臂一呼，便可跟隨他進京勤王。

　　可他沒有，因為忠義二字在他的腦子里扎了根，也毀了他，所以沒人會為他感到惋惜。

　　那座皇宮依然矗立在北涼城中，紅色的宮墻和瓦片，此時在祖大壽眼里更像是鮮血在流動。

　　不過并不是那天父親濺在他臉上的滿腔熱血。而是北涼皇室，李家的血。

　　他看到了，就在今天，他要讓父母的墓，建在那里。

　　他參軍以后，悍勇，敢打，有謀略，會變通，別人怕死，不敢往前沖，他他悍不畏死，每次戰(zhàn)爭都沖在第一個。

　　漸漸的，大家發(fā)現(xiàn)，和這個小豆子一起參與戰(zhàn)爭的，有不少老兵都戰(zhàn)死沙場，新兵更是無數(shù)。

　　因為戰(zhàn)爭本來就是一座尸山血海堆積起來的城池。

　　可他不管受了多重的傷，傷勢痊愈的第一時間，他還是會沖上戰(zhàn)場。

　　軍中生離死別，很正常。所以從一開始他會為朝夕相伴的戰(zhàn)友死去，而撕心裂肺的痛。

　　到現(xiàn)在面無表情的接受每個人的離去。他的心也和百戰(zhàn)鑄就的身軀一樣，越來越硬。

　　他從一個刀山火海里翻滾著求生的馬前小卒，爬到伍長，他還是身先士卒，不錯過每一場沖鋒。

　　從伍長到十長，到百長，再到邊鋒，他用了五年，沒動用任何父親留下的人脈。

　　因為他知道他會給那些父親的兄弟帶來麻煩。但他十五歲成為邊鋒，世上罕見。

　　從邊鋒，到正衛(wèi)，再到萬戶騎，那年他剛滿二十歲?？蓞s得到了某些人一輩子都完成不了的戰(zhàn)績。

　　北涼與鐵喇國大戰(zhàn)，傾盡全國之力，雙方不下二十萬兵馬大戰(zhàn)于白鹿原。

　　可此時，本應(yīng)鎮(zhèn)守鐵喇國都的五千精兵，卻由鐵喇國出發(fā)，直搗北涼城。近乎勢如破竹，因為北涼精兵無一例外，全拉到了白鹿原。

　　祖大壽臨危受命，領(lǐng)一千精兵馳援北涼城，因為那里有他的父母，還有那個和他年齡相仿的新皇帝。李蛟。

　　李乾榮終究是有了私心，因為這個傀儡皇帝，近些日子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所以五千精兵攻打北涼城，早在他意料之中，因為這根本就是他故意放給鐵喇的情報。他心里早就有了取舍。

　　我李乾榮雖貴為當朝皇叔，北涼攝政王，不過。這還不夠吧。

　　既然不救，會被批投敵叛國，殘殺同宗。

　　那么我救，派一千祖龍舊部屬下，和那個祖龍的小崽子一同馳援北涼城。

　　如果有人問：“為什么就這點兵力馳援？”

　　他會說：“輕裝疾行，跑得快。出其不意方可制勝?！?p>　　如果有人問：“為什么那么多猛將不用，派祖大壽這個年齡尚小，資歷尚淺的萬戶騎去？”

　　他會回答：“此子機敏勇武，更是祖龍將軍之子，虎父無犬子。不二之選”

　　可他萬萬沒想到，祖大壽帶著一千兵士，硬生生殺回北涼，和北涼御林軍，內(nèi)應(yīng)外和斬了那五千精兵。

　　那些兵士，為了給少將軍造勢，拼盡全力，戰(zhàn)至終章，用自己的命，換了祖大壽一個大功。

　　看著拼了命保護自己，奮勇殺敵的那些叔叔們。他第二次哭了。

　　那個時候老皇帝剛死不久，李蛟剛當上皇帝不久。鐵喇兵殺進北涼城的時候，他御駕親征，持寶劍奮勇殺敵。

　　祖大壽帶著一千兵士回來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李乾榮該死了。

　　二人站在血泊上，飲血酒結(jié)義。

　　那時候的他們，多好啊，正當年少，鮮衣怒馬。

　　李乾榮不出所料的敗了，十萬大軍被打散，只帶了七萬回來，那三萬兵士，永遠的沉眠在了白鹿原。

　　對方不過損傷一萬而已，也許是多年的無往不利讓他迷了眼。

　　也許是某些人做的扣。

　　反正他敗了，敗了三萬人的命，用自己的命給償了。

　　李蛟殺皇叔的時候像是殺一只雞。他設(shè)計把毫無戒心的李乾榮騙了回來。

　　李乾榮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傀儡皇帝手上。

　　老皇帝晚年身體羸弱不堪，有大概兩三年的時間，都是臥床不起。

　　宦官大總管傳皇帝旨意，這兩年北涼一切事宜由神威大將軍，皇叔李乾榮代管，任攝政王。

　　老皇帝荒淫無道，所以留下不少子嗣，其中精明能干的不在少數(shù)，文韜武略，樣樣皆通的，也不少。

　　眾人都對皇位虎視眈眈，畢竟這個位置代表的可是無盡的權(quán)力啊。

　　不過就是有一點不好，好像是老皇帝的子嗣，替他的暴虐嗜殺遭了報應(yīng)，在這個迷信的年代里，也更像是用壽命換來的這些能耐。

　　皇子們一個個的都很短命，大概表現(xiàn)為，誰出色，誰就死，至于死法，那是五花八門。

　　坐在自己寢殿里里吃飯，突然就噎死的。打拳打累了，喝了一口靈泉水，突然嗆死的。在寢宮里睡著覺，長眠不起的。和皇弟說著話，歪頭就斷了氣的。

　　不過死者都有一個很顯著的共同點，被朝臣認為可以繼任皇位，自己也有想法的。

　　李蛟把這些都看在眼里，自從父親病了，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一次，他不傻，甚至很聰明。

　　所以他就成了一個一事無成，文不能行，武不得用的廢物。

　　好像也就自然而然的就活到了最后，好像是李蛟通過了考驗，老皇帝放心了，于是就安心的撒手人寰了。

　　李乾榮力排眾議，扶持李蛟即位，這看著可能也是很合理，畢竟有能耐的都死了，

　　就剩了一群廢物，而李蛟，絕對算是這群廢物里面，最聽話的一個，他很少說話，說話也只有一句：“全聽皇叔的。”

　　所以他這皇位坐的很穩(wěn)，無憂無慮，國家大事從來不需要他做主，他只需要吃喝玩樂享受就好了。

　　可是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他這個小皇帝，長大了，不怎么聽話了，開始有自己的意見了。

　　于是也就有了不幾年之后，李乾榮大敗于鐵喇，敵襲國都，只派一千兵士馳援的事情。

　　這件事很自然的就傳播到了北涼每一個百姓和官員的耳朵里。

　　李乾榮被李蛟一劍梟首，沒人覺得可惜，因為北涼的每個人都覺得，戰(zhàn)事失利，指揮官該付最大的責任。

　　和祖龍那時候一樣，這些人一點都沒變。

　　不過美中不足的，就是李乾榮死不瞑目，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李蛟，有些嚇人。

　　他好像在說：“你個廢物，原來不是個廢物？”

　　除了這個，沒別的了，都很合理。

　　誰會去在乎一個死人怎么回事，誰殺的？

　　至于祖大壽呢？

　　馳援國都，居功至偉，領(lǐng)皇命，接任李乾榮，任神威大將軍。統(tǒng)領(lǐng)三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祖大壽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鐵血手腕清除了李乾榮的余黨。

　　畢竟誰也不想像那些儲君一樣，睡睡覺就死了。

　　其實他早該在那時候就留意李蛟這個小皇帝的。

　　因為那些看似合理的地方，不合理處太多了。

　　這個準備，他做了足足二十年。直到他確定，軍隊已經(jīng)牢牢的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他自己一個人的手里。

　　直到他打小就看著長大的賢侄，變成了一頭只知道享樂的豬，他忽然很想笑，這是報應(yīng)來了么？

　　他敢謀這個反，篡這個位。并不是為了做皇帝。

　　他也明知道，李蛟不是他父親那樣的人。殘害手足，傷天害理那種事他也做不出來?？墒亲娲髩圻€是這么做了。

　　因為，讓父親飲恨的老皇帝死了。那么……父債子償，李蛟來還，很合理吧？李氏王朝來為這個做錯了事的子弟來還，也很合理吧？

　　到了今天，祖大壽還是覺得很值得，甚至他也沒有多想坐這皇位。只是單純的想讓這骯臟的李氏王朝覆滅。

　　骯臟嗎？至少李蛟在位這么多年，國泰民安，國力越發(fā)強盛。

　　反正怎樣與祖大壽無關(guān)，他看到了，但他不想看到。

　　所以他威逼利誘，拖王玉樓和金茂文下水。因為王玉樓是尚書，文官之首。金茂文是儀司。百姓眼里傳達神靈意志的人。

　　尚書，大將軍，儀司，身處最高權(quán)力序列。

　　你是皇帝不假，可你能管的只有你手下這三個人，而執(zhí)行命令的人卻聽命于這三個人。

　　所以架空李蛟很簡單，簡單到有些讓人不相信。

　　不過誰又會想讓事情變得復(fù)雜難以掌控呢？

　　所以這三個人心甘情愿的掌控了李蛟想讓他們掌控的一切。

　　所以到了今天，到了現(xiàn)在，到了李氏王朝要覆滅的這一天，大家都覺得有些順理成章，李蛟合該授首。輕松的像是走進果園摘了個桃子。

　　李蛟輕嘆一口氣，看著緩緩向門口走來的三人以及侍從。他微笑著問。

　　“那么三位國之棟梁，準備好獻出項上人頭了嗎？三口上好的陰沉木鑲美玉的棺槨，幾百口小葉紫檀棺槨，早就已經(jīng)給各位準備好了哦。”

　　“別急，人人都有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