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浪潮
茶館中
“當年我啊,朋友真的不多,滿打滿算能稱兄道弟的也就一個,不過倒是有個死對頭,我現(xiàn)在還記得,在電視臺工作,”
憐叔抿了口茶,說道。
“誒,為什么不說兄弟而要說死對頭?”
葉三捕捉到了憐叔話里的特點,問道。
憐叔眼皮定住眼珠很快轉(zhuǎn)了一下,
“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p> 轉(zhuǎn)而又耷拉著眼皮瞇著眼罵道,
“他很喜歡寫作,我一直以為他畢業(yè)之后能成為作家,誰知因為父親患了癌癥,所以……回老家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就這樣?!?p> “唔,這樣啊……”
葉三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也不怪你,我們還是說說,那個死對頭吧……”
憐叔就像按著劇本一樣侃侃而談起來,
“他啊,要說可氣是真可氣,處處刁難我,和我的意見不和?!?p> 葉三看著憐叔,憐叔的眼神朝下看著,嘴角向上翹著,
“當時我倆在一個組,就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但他妖言惑眾,組里的人都支持他,給我弄得可丟人了,”
憐叔看向葉三,眼眶微潤,
“現(xiàn)在大半輩子過去了,想起當年,竟然還有點懷念,他如果沒退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電視臺吧?!?p> “那,我?guī)ル娨暸_找他看看吧!”
葉三笑了笑說道,他能感覺到,所謂死對頭,經(jīng)過了時間的打磨,可能就變成寄托了吧。不過這個憐叔,還真是深不可測,完全沒有老年人該有的樣子,像是個游俠,無家可歸的那種。
“好啊,好小子,那咱們,即刻啟程?!?p> 憐叔嘖了嘖舌,
“小二,這茶葉不錯,給我來一捆我回家泡茶喝去……”
半晌,一老一少二人走出茶館,溜達在了大街上。
城里冬天的午后,溫度較為舒適,太陽雖遠卻依舊火熱,好似一份牽掛,不會被距離阻隔。街上有人,也有游魂,之所以說是游魂,是因為他們在做著毫無用處的事罷,但有些人,生來就為了成為游魂,且以空虛為樂,自然也不會有人去干涉。
葉三和憐叔并排走著,馬路的柏油瀝青是新砌的,看起來黝黑發(fā)亮,汽車轟鳴地馳過,也不會留戀這份堅實,因為車都是向前開的,因為馬路上的車都是按照交規(guī)一起向前開的,逆行,是不被允許的。
“誒,我有點走不動了,咱坐公交車去吧。”
憐叔朝葉三道。
“行啊,不過我沒往那邊走過,您認識嗎?”
“這個……老頭子我,很久沒來城里了,所以……”
二人相視一笑,充滿了尷尬。
“那咱們先看看公交車站在哪吧!”
葉三一句話打破了僵硬,就這樣,他們踏上了前往電視臺的路途。
兩小時后電視臺門口
“誒喲喂沒想到這坐車比走著還累!”
憐叔扶著腰,抱怨道。
“在坐錯了幾班,坐反了幾班公交車后,我也覺得坐公交車比走著累……”
葉三的吐槽字字珠璣。
“誒葉三你瞧,這塔可真高啊。”
憐叔話鋒一轉(zhuǎn),看著眼前一座聳立入云霄的高樓,
葉三雖然知道憐叔在轉(zhuǎn)移話題,但還是縱覽了這座建筑,高樓是上面尖而底盤厚實的設(shè)計,確實非常像一個塔,果然家家的電視臺都要設(shè)計成這樣貌似高端的模樣。
“好了,咱快點進去吧憐叔?!?p> 葉三看了看憐叔,憐叔眼神中的那份激動依然沒有褪去,泛著光亮,勞累并沒有拽下他上揚的嘴角,
“哈哈,讓小屁孩見笑了,不過我還真是有點迫不及待了?!?p> 憐叔笑著朝葉三說道。
二人走到大門前,剛要推門,卻見到一個西裝革履,頭壓黑色鴨舌帽,抱著一個紙盒子的男子從樓里走出,剛巧撞到了葉三身上。
“嘩-”
紙盒子里的東西散在地上,大多是些辦公用品,
“啊不好意思,我?guī)湍銚彀?。?p> 葉三有些不好意思地蹲下,雖然是對方?jīng)]注意先撞到他,但看這個架勢,這個男子應(yīng)該剛剛被炒魷魚了現(xiàn)在心情極度不好,葉三想了想,也就沒再在意。
“啊,太謝謝了……是我走路不長眼,撞到了您?!?p> 男子急忙解釋道,葉三想看清他的臉,可是鴨舌帽一直壓倒很低,無法看清。
“誒小伙子,”
憐叔突然開口了,
“你這身上穿這么正式,為什么頭上要戴個很明顯是運動風的帽子?。俊?p> 葉三朝憐叔白了個眼,
“現(xiàn)在我們年輕人一下班都想追求個性和潮流,這就是你不懂了?!?p> 葉三笑了笑,解釋道。
“這個不是……這個……”
男子又開口了,
“這個是電視臺的規(guī)定,給每個被解雇的職工發(fā)一頂黑帽子,而且要求一直戴著走出公司……”
葉三頭上三條黑線,
“這是什么奇葩規(guī)定……”
倒是憐叔聽完,點了點頭,
“年輕人,你的青春還長,去找適合自己的工作咯~”
憐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葉三可以走了,葉三把自己撿起來的文件整理好,遞給了男子。
“啊謝謝您……”
葉三推門而入,電視臺里燈光明亮,但和出版社的金碧輝煌不同,整體基調(diào)以藍色調(diào)為主,估計配備都是LED的節(jié)能燈,畢竟這么一棟大樓每天的耗電可不是吹的。
依舊走到前臺,前臺兩邊站著兩個保安,他們身材挺拔,目光直視前方,給人一種曾為軍人的感覺,前臺內(nèi)是一名年輕女性,大約只有二十歲的樣子,可能是新來的實習大學生,她眉眼微豎,眼神飄忽,仿佛有心事。
“你好妹子,我來找個人。憐叔胳膊搭在臺子上,朝女孩抬了抬下巴。
“啊……請問您找的是誰?我打電話讓他下來接您,但您不能獨自上樓?!?p> 女孩緩過神來,站了起來,馬上彬彬有禮地回答道,她柳眉一落,看向葉三,愣了一下,笑了笑,
“你好?!?p> 聲音悅耳而跳動鉆過云霧闖進葉三的耳朵,
葉三也怔了一下,回了個笑容,縱憶二十年,除了母親,好像還沒有女生對他這樣笑過,將死之際,聽聞了這清泉落擊石又如觸鈴般的嗓音,葉三笑了笑,打算帶入地下了。
“我找,余文虎?!?p> 憐叔皺了皺眉頭,看來是好久沒念出這個名字了。不知何由,葉三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后忽然恍惚了一下,但
“余文虎嗎?我們這里好像沒有這個人……”
女孩眼睛看向斜上方回憶了一會,
“我剛沒來多久,我給您問問我們領(lǐng)導?!?p>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起一旁的座機聽筒,連忙解釋道。
“好嘞,那謝謝你啦妹子?!?p> 憐叔倚在前臺上,兩只胳膊搭著,看著前臺女孩,雖看似集中于通話,眼神卻不老實,時而看向門外,但更多的時間,目光則匯聚于一點,正是葉三。
“妹子叫什么???”
憐叔嘴角勾起,朝女孩問道。
“嗯……大爺您叫我小雪就行?!?p> 女孩回答的有些靦腆,雙眼皮下意識遮住自己流轉(zhuǎn)的瞳孔,
“他叫葉三?!?p> 憐叔指了指葉三,說道,女子目光發(fā)直,聽罷雙頰一紅,看得葉三有些入迷,那兩抹赤色在白皙而光滑的臉龐上顯得尤為突出,好似梅花,在冰雪中給予人不可多得的溫暖。
“好的葉先生,我記住了?!?p> “這小子……不會還這么走運吧……”
良久
“叮-”
大廳靠里的電梯到了一樓,從電梯內(nèi)走出一名男子,步伐很急,
“是哪位要找余老?”
他邊走邊朝我們這邊看著。
“啊,是這個大叔。”
女孩有點緊張,渾身一機靈,朝男子說道。
“您是……”
男子停了下來,他也穿著一身西裝,戴著一個眼鏡,框很黑很粗,顯得很有學問。他打量著憐叔,問道。
“我是他一個老朋友……”
“可余老先生已經(jīng)走了,您不知道嗎?”
“啥?”
憐叔愣住了,
“走了?啥時候的事?”
他眉頭一緊,深吸了一口氣。
“走了有些日子了,我們還開了悼念會,畢竟余老是我們電視臺當時資歷最高的人了?!?p> 男子扶了扶眼鏡,眼神有些暗淡。
“噢,走了啊……那我這,還確實是來晚了些。”
憐叔念道,手中拎著的半捆茶葉有幾顆跌在了地上,又彈起來,但最終還是落在了地上,地板被擦的锃亮,這落下的幾顆茶葉也隨著憐叔暗淡的眼神被掃凈了,
“行吧,也沒什么別的事了?!?p> 他看向葉三,
“走吧?!?p> “你怎么連余老都不知道?怎么來這里工作的?!?p> 眼鏡男瞥了瞥小雪,說道,
“余老有很多優(yōu)良作風,是我們的楷模,電視臺每個人都應(yīng)該將他的思想貫徹于心。”
看著憐叔二人離去的背影,眼鏡男繼續(xù)自說自話道。
空氣有些凝固成膠凍樣,呼吸循環(huán)甚至衰竭,葉三回頭看著走在自己后面這位老人,日落的夕陽透過玻璃門照在他臉上,胡茬被打的透亮,眼角微微垂著,白皙而英俊的臉龐被皺紋布滿而顯得尤為蒼老,嘴瓣微張,欲言又止。
葉三嘆了口氣,握住門把手,
“哎各位,我又發(fā)現(xiàn)了!”
突然從兩人身后傳出一個喧囂的聲音,二人不禁回頭看去,那是一個小矮個,精瘦而顯得刁鉆,眼睛隱約看出挺大,但由于眼皮太厚,遮住了大半個眼睛,露出來的只有綠豆大小,他跑到大廳里,手里拿著一沓子文件。
“浪臺長,您怎么出來了,有什么事不都通過廣播說嗎?”
眼鏡男快步走到他身邊,畢恭畢敬地朝他問道。
“嘿喲,這事兒,可必須得讓你們重視起來,我剛剛用我那臺顯微鏡分析離職那小崽兒給我的報告,又發(fā)現(xiàn)問題了!”
浪臺長挑著眉,扯著嗓門朝周圍說道,周圍形形色色的人也都停下手頭工作,聚在了臺長身邊,葉三觀察了一下,這些人大多是記者,有的在出工,有的已經(jīng)回來了換好便裝準備下班,畢竟此時已是黃昏。
“咱們浪臺長,一向以細致著稱,每天都用很多時間來通過蛛絲馬跡揭露事情真相啊,真是可敬可畏。”
眼鏡男看了看周圍的人,笑著說道。
“那是必須,細致,是余文虎余老親自傳下來的宗旨,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電視臺的現(xiàn)在?!?p> 聽到這,憐叔鼻尖抽動了一下,看了看葉三,葉三點了點頭,二人朝臺長方向走去,站在了人群的后面。
“我發(fā)現(xiàn),他給我這9741個字里有741個標點符號,9741諧音就氣死你,你們說,這是不是在挑釁咱們電視臺?”
浪臺長聲音已經(jīng)顫抖了,將文件摔在地上,周圍的人均不敢說話,只能向后微微退一步,圈子在無形之間擴大了一些。
葉三分析,這個剛離職的小崽兒,應(yīng)該就是自己一進門口撞到的鴨舌帽男子,他像個老實人,規(guī)規(guī)矩矩的,應(yīng)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各位,你們能忍,我這個臺長忍不了,是時候了,敵人已經(jīng)打到咱們臉前面了,我這就發(fā)動宣傳組的人,咱們炒他,讓全世界人民一起來唾棄他?!?p> “對,這也太過分了,虧我們電視臺還養(yǎng)了他幾個月,恩將仇報,該懲治,臺長說的好!”
“這有關(guān)電視臺的聲譽問題,我們都是電視臺人,最基本的歸屬感不能被侵犯。”
幾名記者義憤填膺地站出來支持臺長,心中仿佛真有一股一股的憤怒,匯聚在一起,形成熱浪,正盤旋著不知道要拍向哪個無辜的海岸。
“葉三,我們走吧?!?p> 憐叔拍了拍葉三,嘴角微微上揚,葉三有些納悶,但也點了點頭,跟他一起走出門去。
大路上
“余老的事……您也別太失落了,這生老病死,誰不都……”
憐叔打斷葉三的話語,
“余文虎啊……”
憐叔抬頭,看向夕陽方向,
“他還沒有死,甚至活得越來越好了啊哈哈?!?p> 迎著的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微咸的海水濺到眼睛里,有點沙沙的,也有點疼,緊接著背后大樓中傳出的走刀般轟鳴聲,也不再在意。
走了有幾炷香了,二人也沒說累,也沒說要去乘公交車,而就是這么走著。
葉三也終于明白了,在這片大陸正中央的平原城市里,究竟是哪來的海風。
打飛的老鼠人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