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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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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犯 怪嘆 2047 2020-03-05 07:58:44

  法律援助中心的志愿者申請很快便被通過。

  畢竟除了掛名合作的律所會在聲譽受損時才想起來代幾個案子臨時抱佛腳地輿論公關(guān),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心甘情愿來這種清水衙門。

  謝斯存新手入門,只要幫在中心任職的幾位律師收集資料做些文牘工作即可,無需坐班,不會影響她的正業(yè),但卻可以借機掌握被掩埋在這座城市角落的每一處暗流。

  不到三個月,她前后搜羅了大大小小數(shù)十件與譚氏有關(guān)的求助案件信息。

  當然,這期間還免不了要完成些討薪、理賠或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爭奪獨居老人遺留房產(chǎn)的分內(nèi)職責。

  無休無盡的人間疾苦讓謝斯存逐漸學(xué)會了寬容自己的遭遇。

  人總是這樣,如果丟掉一條腿,會羨慕別人還會跑跳,卻對著失去雙腳的人慶幸自己還能站立。

  同時區(qū)別于靜坐在中央空調(diào)的循環(huán)送風系統(tǒng)中,對跟著六七個零的合同書心不在焉談提成與業(yè)績,法援中心的經(jīng)歷讓謝斯存明白,這世上還有另一群人,他們戍衛(wèi)在一座名為法律的王國的邊境,他們替不得不為生計放棄權(quán)利、被這王國流放的難民斤斤計較,為他們爭取著寸土不讓的正義,把他們一一接引回界碑之內(nèi)。

  “喂,何律,嗯,我快到了。”

  J島北部的海岸線崎嶇曲折,開發(fā)經(jīng)營都顯然不如南部。

  謝斯存從公路上下了許久才經(jīng)過一輛的短途大巴車,走在漁村中略顯坎坷的窄道上,接起電話的聲音都因為一路的顛簸而起伏不定。

  “對,我?guī)е鴤殍b定來的,先嚇唬嚇唬他們也好,沒辦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午后,貫穿安逸村郊的小路空曠無人。

  謝斯存剛走到一半,就又和那條禿毛的惡狗對上了眼。

  第一次沒走到村口謝斯存就被那條半路竄出來的野狗追著跑了個八百米沖刺,差點沖到公路上被車撞死。幸好最后關(guān)頭來了一輛村里人收漁獲的機動三輪,橫在路口,把謝斯存堪堪擋住了,那狗在村里游蕩慣了,自然欺軟怕硬,還要繼續(xù)在此討生活,也不敢對村民們狂吠,于是盯著謝斯存原地走了兩圈,呲著牙跑開了。

  謝斯存心有余悸,后來再不敢獨行,都是等在村口見來人過車了才緊隨其后。

  這回一時僥幸,又被惡狗攔路。

  謝斯存也死盯著他,不敢向前也不敢后退。大腦還冷靜迅速地思索著他攜帶狂犬病毒的可能,被咬后破傷風或細菌感染的幾率,拿包里的什么小玩意兒引開他注意的可行性等等,眼前卻已經(jīng)因無法抑制的恐懼而過速的心跳開始發(fā)黑。

  野狗朝她呲著牙,已經(jīng)拱起身子,做好了撲咬的準備。

  謝斯存耳膜中狂鼓的心跳聲控制著她的最后一絲理智,強迫自己放棄掉頭狂奔的愚蠢念頭。

  “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道旁水深剛沒腳踝的河塘里突然有位老太太直起身來,高聲呵斥,并朝那條野狗揮著手里割菜的鐮刀。

  那狗對謝斯存狂吠幾聲,仍氣勢洶洶呲著牙,卻緩緩倒退兩步,掉頭跑了。

  “謝、謝謝啊……蔡嬢嬢。”謝斯存原本還想鼓作鎮(zhèn)定,沒料到一開口就露了餡兒,上下牙止不住地咯咯打顫,從小腿肚麻到天靈蓋兒,險些沒站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怕狗你還天天來,這狗年年村里頭娃娃遭咬好幾個,萬一你也叫他咬上了咋辦!”被稱作蔡嬢嬢的老太太從河塘里走上來,在路邊蹭掉膠鞋上的泥水,毫不客氣對謝斯存吆喝道,語氣熟絡(luò)宛如在教訓(xùn)自家孫女。

  “這不是有您護著我嘛!”謝斯存笑嘻嘻接過蔡嬢嬢手里的草簍,不讓她再往背后的圓筐里添加重量,跟老人一同往家中走去。

  蔡嬢嬢是謝斯存到法援中心做志愿者時對接的第一位當事人,也是至今還不同意自己當事人身份的唯一一個當事人。

  去年夏季結(jié)束前,蔡嬢嬢在北區(qū)近郊拾荒中暑昏倒,治愈出院后被救助站的工作人員送返回鄉(xiāng)時才發(fā)現(xiàn),蔡嬢嬢在漁村有房有田,是因為不堪兒媳虐打才獨自離家拾荒為生。

  村委會和救助站要幫蔡嬢嬢起訴兒子虐待,無奈老人始終不同意在起訴書上簽字。

  兒媳卻一邊吞吃著老人的救助金一邊變本加厲,多次勸說無果,今年連老人不少慢性病必需長期服用的藥物也不再購買。

  救助機構(gòu)這才萬般無奈之下找到法律援助中心,希望可以做通老人的工作,幫她提起自訴,至少過上有藥吃不挨打的日子。

  這幾個月謝斯存沒少跟在蔡嬢嬢屁股后面學(xué)垃圾分類的基礎(chǔ)知識,對她那一對兒子兒媳也是好話說盡,壞話一車,無奈再怎么威逼利誘,蔡嬢嬢還是躲不掉隔三差五兒媳婦手里掃帚的打,也依舊無論如何不肯在起訴書上簽字。

  謝斯存著實費解。

  蔡嬢嬢到如今也風風火火的脾氣,年輕時一定是十里八鄉(xiāng)出名的潑辣丫頭,連廢品回收站的人少算她一個瓶子三分錢也要據(jù)理力爭半天,怎么到了兒子面前卻如此受得住委屈。

  而蔡嬢嬢對此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人老了,干得少了,總要招人嫌的。

  多做些事就好了。

  謝斯存這才明白,蔡嬢嬢三番四次到城郊去拾荒,從來不是為了從那個外人看來早該無可留戀的家中出逃,而只是想更有底氣的回去。

  家庭的邏輯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設(shè)計的私人模型。

  只要關(guān)起門來,不給人看,不同人語,它就可以同最基本的道德與底線無關(guān),它可以母慈子孝,也可以威嚴壓抑,可以堆積不可多得的溫馨寵溺,也可以毫無底線容忍一切不可思議的罪惡。

  還有一件古老的外衣,隨時幫發(fā)生在那扇門后的惡干干凈凈脫罪。

  “家丑”。

  蔡嬢嬢不愿在起訴書上簽字。

  或許是早已習(xí)慣了這不丑,而只需要持之以恒忍受的生活。

  或許她根本明白。

  一張判決書并不能比風餐露宿的拾荒與辛勞,為她帶來絲毫更多的改變或收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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