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九雪殿上空，白日總有灰蒙霧氣籠罩。夜間月亮為紅色，乃至陰至寒之相，兆示人間正氣弱，邪戾氣強。
“月為太陰之精，屬水；而赤色為至陽之色，屬火，月亮顯出赤色時，就是水火相克，平靜如水的月亮變成了赤色，意味妖邪動蕩?！?p> 莫老頭憂心忡忡，第一位向杜長淩稟明此事。
“殿主，想必是妖邪長廊……深處的那位，快蘇醒了?！?p> 我許久沒同莫老頭說話，臉上掛了笑容才想招呼，便見二人神情嚴(yán)肅，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隨即乖乖在一旁坐聽。
“玉兒認(rèn)為血月之兆，象征風(fēng)云劇變，地獄無垠。長廊禁錮著古時妖王，如今似要復(fù)蘇，關(guān)系人族安危?！?p> “哥哥……”莫老頭在，杳玉也不避嫌，自在發(fā)話，絲毫不覺如此稱呼妥否。
殿里頒《九雪規(guī)》，向來講究遵守規(guī)矩，杜長淩清冷慣了，沒明拒絕，她裝不知繼續(xù)叫下去。
彰顯自己與眾不同之處。
我學(xué)杳玉小聲念了兩遍哥哥，仔細(xì)回味了番，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肉麻兮兮，惡寒！
不多時吾洲等其他幾位老師一齊到來，紛紛表態(tài)。
“殿主，事不宜遲，望您決斷?！?p> 杜長淩冰冷的眸光中，射過利箭一般淬著寒的光芒，落在抱拳靜候的眾人身上。
“我會同他二人商議。”
此二人，說是的皇城三殿，另外二殿之主。
黍魂門，剎翎閣。
杜長淩召來絳鎏，薄唇微動，它得令，霎那呈一道紫光躍出衡紆陣，通風(fēng)報信去了。
“不需要走殿門嗎？”我想起那道金色的小井，他曾告知的神秘出殿之門。
“絳鎏是天地之靈，無所限制?！?p>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沒想到那個小家伙這么能干。我咂咂嘴，還以為只是個傻傻只會吃花扮可愛的小寵物…
幾人離去，吾洲老兒臨走時投來一道晦毒的眼光。
我不偏不倚地對上，上下掂量一張黃符，琢磨這老東西又想什么壞主意。
沒錯，黃符。即便之前晉升考核跟杳玉打成平手，作下青符一百道，擁有大符師之資，能使用青符……
但杜長淩仍說“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教導(dǎo)我穩(wěn)扎穩(wěn)打，先多練黃符，再是白符青符，順序而來。
眼下，我只有使用黃符的資格。
所以輕易看到了吾洲惡毒眼睛里的嘲笑之意。
“笑你大爺啊?！蔽也灰詾槿坏赜喙庖活?，看到扶子貘老師掩嘴咳嗽。
那目光卻直盯著我，準(zhǔn)確來說，順著他的視線，看到的是杜長淩給的紫曇花翎飛舞的篆煙筆。
心頭劃過絲絲異樣，我下意識瞥了回去，察覺到我的注視，他作不經(jīng)意地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我瞇了瞇眼睛，也不拐彎抹角道：“扶老師察看弟子的筆，是有什么要指教么？”
年三十有，相貌白俊似書生，弱柳扶風(fēng)，活脫脫的病秧子。
他孱弱地?fù)u頭：“沒有，沒有。”
說來奇怪，直覺告訴我，扶子貘不簡單。到底哪里怪異，講不出……
當(dāng)然我也不是那種別人盯我?guī)籽?，就覺得是要搶我東西的無理人士。
江長老莫老頭兩人對視，向杜長淩求得準(zhǔn)允后，并肩來到我的跟前。
“魏小崽，爺爺來了?！焙喍處鬃郑盟寄罘瓭L。
莫老頭眼角的皺紋更深，胡子比以往蒼白了許，但眼里的屬于長輩的慈愛和溫暖，不改半分。
“莫老頭?！蔽液苌俪C情，當(dāng)下忍不得紅了眼眶。他老人家堇芳園后沒來，前些時日來了也沒說上話。
心里甚是難受，想到這么多日子，他一介老人，為我這小輩所受的難言之苦。
“乖孩子，怎么嬌滴滴的，還帶上水珠兒了呢?！蹦项^失笑，粗糙手執(zhí)起衣袖，抹干我的眼睛道：“害羞，害羞了??！”
我噗嗤笑出聲，莫老頭從來就是這么樂觀的一個老頭子，很會打趣，再傷心的事到他頭上，都能春風(fēng)化雨，滋潤芳草。
典型的只知道甜，不曉得苦。
我不曉得吾洲對莫老頭做的那些事，他有沒有放在心上，可我心底，是絕對不想放過吾洲那個老東西的。
暗暗握緊拳頭，打了他姑娘，他姑娘也打了我，小輩的事情算解決，而老輩的事…
莫老頭不算，我算！
江長老慈眉善目地道：“小崽，要照顧好自家，跟殿主多學(xué)本事，往后好揚眉吐氣?！?p> 他跟莫老頭交好，都是同一戰(zhàn)線，前因后果，這個老人家看得很清楚。話，盡在未言中。
“多謝江爺爺，勞煩您了?！蔽易髁藗€誠懇的弟子之禮，又比弟子更誠心，躬身稍低，以表恩愿。
江長老欣慰地捋胡，道：“你爺孫倆頗像了，都是謙虛低調(diào)的性子。”
這句話說得實在趣味好聽，我和莫老頭相視一笑。
絳鎏回來之時，黑霧濃墨潑開，一輪月色染紅。
杜長淩接住兩卷瑩彩剔透的回信玉簡，凝神靜看。
我歪頭靠近，沒湊一眼，他就頃刻收回，道：“魏陵，這些時日，你學(xué)了什么？”
“我？”老師突然提問，作弟子的難免有點緊張和心虛，我努力收拾吊兒郎當(dāng)?shù)男乃?，默?shù)十息。
“規(guī)矩會了，幾百種符篆會了……”我想著該用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成語來堆砌勤奮好學(xué)的形象，奈何杜長淩手段無情，直接扼殺在搖籃。
“若是三殿共啟妖邪長廊，你有能力護(hù)自己么？”
“啊……”三大殿齊鎮(zhèn)的長、長廊？
聽說很恐怖的亞子……
內(nèi)心糾結(jié)，他問此話何意，是要放我出去么？
我揪了揪手指頭，決定小心著見機行事，沒敢再叨叨。
“血月現(xiàn)，三殿齊鎮(zhèn)古時妖王，乃妖族王姓嵬氏余孽，其身掌幻景之力，勾心欲望成象，攝魂滅人，窮兇極惡……”
“你可懼？”
杜長淩的眸，是一慣的古井無波，深遠(yuǎn)清凈，斜飛入鬢的眉，紫符面具下的唇，抿成淡漠的線條，冷峻如冰。
他站在我身前，永遠(yuǎn)是一副清冷至絕的風(fēng)骨，天水碧色衫一絲不茍的修飾頎長的軀體。
妖冶漸露的紅月作簾幕，他似高山之獨立的雪蓮，矚世皎潔；亦如薄冥之罕見的曇花，驚鴻一瞥，難得為一人間絕色。
我看得癡了，張嘴半天沒出聲兒，腦中一遍一遍想著……
這老家伙一把年紀(jì)了，怎么還跟個小少年般…
莫不是歲月從不敗美人？
杜長淩好看的眉蹙起，一張紫符代替不悅，啪地糊臉。
“嗚！”我捂著疼兮兮的包子臉，本姑娘欣賞你，多看兩眼不行。
杜長淩面無表情，冷酷道：“明日開展‘妖邪試煉’，修為不差的弟子均有名額，你是其一。”
“我，殿主，弟子很弱的哎…”別吧，您老這樣夸不合適。我假惺惺地?fù)]手，含蓄地靦腆一笑。
杜長淩似懂非懂地垂眸，道：“那便不去，我七日后再回來?！?p> “七日？”大驚失色，等他這么久回來，估計我圓圓的包子臉都變成扁扁的面餅?zāi)?，一命嗚呼了?p> 想想自個兒該死的廚藝，我只差跪地求饒。堂堂殿主大廚子都不在，我連吃水煮生姜的份都沒有，活活餓死算了。
“弟子去，去去去。”我趕緊答應(yīng)，生怕殿主大人生氣一去不回。
轉(zhuǎn)眼，杜長淩下了灶房。
我瞅他修長無暇的手指，持粗獷的刀，一點一點刮去姜瓣皺褶的沙土。
那樣專注、細(xì)致……
曾幾何時，在莫老頭那里體會到的父母之恩，到了他這里，竟也淋漓盡致。
我抓緊肩膀綁傷口的藍(lán)色布綾。想啊，想……
杜長淩老家伙是尚未娶妻愛心泛濫，人煙罕至的野外見著幼幼的我，才撿回來的么？
哇塞，真是太有父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