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老家伙,和兒時見到的時候一樣,無情冷酷。
六歲把我用紫符捆成繭差點活活燒死,避之不及,遭得一生陰影。
如今時隔十年,將我生生召到身前,幾乎寸步不離。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伴殿主何嘗不是伴魔頭。
我極不情愿,為避免殿主再次發(fā)怒揍人,拿了本《百符聞籍》,裝模作樣的看。
想起殿試之后,在一眾奇異復雜的目光中,隨著‘宣音符’的傳開,渙雪九令由碧璽樓盛光而出,玉牌閃閃,沖于九天,那一刻,暗夜里的九雪殿如火焰熊熊,輝煌色彩。
光芒之溢通明蒼穹,渙雪九令浩蕩四方,那一刻,一頭霧水的我被昭告天下。
說不激動是假的,我激動得差點暈過去。千想萬想沒料到得了個殿試第一,沒料到第一名所謂“空前絕后”眾人向往的賜禮,落到我頭上……
更大出所料的是避如蛇蝎的殿主,居然收我個廢材做近身弟子…
早知賜禮是這歪脖子什事,打斷狗腿都不會參試,可真真要命。
當場額頭灼燙,四仰八叉暈過去。
待到醒來,已在碧璽樓。莫老頭興奮得早早將我房里的東西全打包過來。
什么床褥錦被、里面的衣物外面的絨褲,小時候玩的撥浪鼓、心血來潮畫的丑圖、穿破的襪子..
莫老頭實在心細如發(fā),令人發(fā)指,我不知道他高興什么勁,竟然能將不知何年何月不知道丟到哪個旮旯擦鼻血的紙都給收出,一并裹在一人多高的包袱里……
哎,我只是來學習,不是住這里,爺爺,您能靠譜點嗎?
當時心里這么無奈地想,我一氣之下將殿試時,莫老頭給予的梵獅天狼毫,一把給他砸在懷里。
莫老頭哈哈大笑地安慰了會,細細叮囑了幾句便離開。再后來是林纓纓,往后點符其涼也來湊熱鬧。
大抵吹噓我一番多厲害走狗屎運打倒杳玉,一匹黑馬咸魚躍龍門...
我不知這人到底是損是夸,狀似無意地握緊拳頭,他便嚇得悻悻跑掉。
本來一直討厭著殿主,今兒到了身前伺候,常常見面,我原以為他是性情寡淡之人,兒時偷看他洗澡……
呸,無意碰到他在雪越池洗澡,他老人大量,不跟我見識,哪怕捆了燒了也留了小命。我現(xiàn)在成女長大,他應該不會介意才對。
我這么想,世人大抵也是這么想,常說殿主偉大、寬善、仁慈...
誰成想,我不過剛來,他便叫我背這個書那本籍,要命的還要限時,說什么時辰就什么時辰,檢查若有一兩句背不出來,得到的必是一頓冷酷暴打。
好悲慘,我在碧璽樓待了五六日,就得了五六日的胖揍...
今日是第七日……
好懷念以前在一學部的生活,瀟灑自在,除了不能出九雪殿,其他地方任由我跑,哪像現(xiàn)在籠中之鳥困在樓里,前有衡紆陣,后有惡老師。
老師是不敢叫了,跟著他人一樣叫殿主。
案上君云九曇香裊裊,絲絲綿延,自樓外灑進的輝金日光,映得雪狐毛地面越發(fā)明亮。
殿主斜坐在綢緞赤邊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冷霜柔然天水碧袍,白云里緞繡著淡燁紫曇,雪白湛清絲帶束一半墨發(fā),絕代風華。
不得不說,老家伙是裝的一把好嫩。
《百符聞籍》內容許多,海納百種符篆之道,剛來時殿主叫我背這個,一天一次,分了七次的量,今日剩下最后一次背了,這本書就算完成使命。
背書背書,對于我這個不愛學習的主兒來講,莫過于強按牛頭、勉為其難。
耐著性子靜了一會,絳鎏悄悄飛過來,輕啄手背,小豆子眼滴溜亂轉,似在關心,因為害怕殿主,不敢唧出一聲。
我撓撓它的小下巴,輕輕搖頭,腦門只有一點點痛,并無大礙。
絳鎏放心了,蹦蹦跳跳地飛出窗外,不知到了哪里去。衡紆陣困人,但不困靈物獸寵,它出入自是方便。
樓外青草綠樹,空氣清新,我羨慕不已,和淚嘆氣。
“如果有翅膀……就可以飛出去了,天高海闊,什么攔得住我。”
肖想是肖想,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
九雪殿是牢籠,一學部是牢籠之牢,碧璽樓是牢籠之籠,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節(jié)更比一節(jié)強。
認命地收回目光。
“跪下?!钡钪骱鋈话l(fā)話,語氣淡淡。
“……?”
我迷惑著緩緩下跪,作禮道:“殿主,不知弟子何錯之有。”
“四錯?!彼饫涞?,如同揉碎入潭的寒冰。
“……弟子…哪四錯?”
“一遇事不通稟?!彼讣馕⒘?,便有一張紫符幻化,刷地扇來臉上。
“二為弟子不尊?!钡诙?。
“三過肆意妄為?!钡谌龔?。
“四你可知錯?”第四張紫符漂浮不定。
“……”三張符,足夠糊我滿臉,又疼又癢。
“弟子…弟子……”仔細回想,不就是吾洲上門找麻煩懟了幾句,幾次都沒稟告殿主,他老人家神通廣大我不信他不知此事,多半是不想搭理,就默認沒說。
再有就是召了絳鎏將吾洲老頭扇了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我……弟子那是替殿主施威呀,趁您不在,吾老師竟然想擅闖衡紆陣,不把您放在眼里!此舉此行過有逾越!”
我義憤填膺,甚至為了配合言辭,做出一副仰天長嘆的憤恨表情,當然這些被紫符擋住,根本不可能看見...
“啪”。第四張牢牢飛來。
“為我弟子,尊師重道,守九雪規(guī)?!钡钪髌鹕恚灰u天水碧長袍飄逸出塵,灑落一地明日輝光。
符篆擋得很有技術性,堪堪露出雙眼,我方瞧得他那不同尋常的相貌。
一半,鍍金紋紫符為面具掩蓋,冷調黯淡,疏離神秘。一半,墨眉絕美,眸眼狹長如冰寒凜,凝邃無溫,肌膚白皙似美瓷,薄唇輕抿,容貌若皎色瓊曇,泛出淡淡清冷。
好看,單這半張臉真是神仙一般,無法形容的美色宜人。
這種美,比我見過最漂亮的師姐、高傲的杳玉還要無法言喻,比帥哥自喻的符其涼還要好看無數(shù)...
雖然不止第一次看到殿主之容,但我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默默咽了咽口水。
隨即后背發(fā)涼,難以想象擁有此等神顏的居然是個七百多歲的老家伙...
一個年紀大得可以當我開山鼻祖的爺爺級人物……
“看夠了么?”
“夠...”絲毫沒覺察殿主冷問,我順著竿子往上爬,誠心誠意地道:“您若是好心些將那另外半張臉也露出來,興許更好看?!?p> “啪!”回應我的,是一本砸在腳背,兩掌加厚的《九雪規(guī)》。
“啊?。?!”我慘叫捂腿,好狠的心,一下子差點斷去腳骨幾根。
“何時背完何時休。”他聲音寒冷,拂袖而去。
“???不要吧殿主,我錯了,留步…別走…”
不承想這位鐵石心腸,根本不吃謊騙,一點人情趣味沒有。
看著越來越遠的頎長身影,我哭了,不知第幾次流下倔強少女的寶貴淚水。
世人有語“蛇蝎美人”,美人如蛇蝎,避之不及,我倒是想躲,可躲不掉!
“長得好看還欺負人!”哪有這樣的老師,對弟子不是揍就是打,當我鋼鐵做的嗎?
淚水滾燙,打濕了《九雪規(guī)》,感受身上的每一處傷痛,均拜殿主所賜。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整個九雪殿,混得最慘的,大抵只有我一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