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維王國與帝國邊境,某座秩序教堂。
孤身坐在長椅上的路易·貝爾納,晦暗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雙空洞的目光久久凝視著墻壁上的秩序之環(huán)浮雕。
在一路長途跋涉抵達這座被帝國控制的小鎮(zhèn)后,早已得到消息的駐軍長官迅速調(diào)來了水平最好的三名醫(yī)師,并將他安置在本地的秩序教會療養(yǎng)。
甚至就跟隨他而來的幾名騎兵,也同樣被安置在這座景色宜人,擁有煤氣、熱水、干凈床鋪和獨立衛(wèi)浴的秩序教堂內(nèi),享受著坐在落地窗前欣賞日落的生活。
此時此刻,穿著被熨燙好的嶄新軍裝的路易,甚至聞不到自己身上哪怕一絲的硝煙或者血腥味;被那位“熱情好客”的駐軍長官派來的兩名女仆,正在身后門外爭吵著午餐時桌布的配色。
泥濘的戰(zhàn)壕,坍塌的城墻,被廝殺聲和硝煙充斥的戰(zhàn)場…熟悉的記憶,仿佛是來自另一個十分遙遠的世界。
但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假象。
這里是帝國和克洛維王國的邊境,哪怕從雷鳴堡到這里也只需要十幾天急行軍,戰(zhàn)火蔓延到這里只是時間問題。
自己根本沒有逃離戰(zhàn)場,自己只是在躲避。
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惶恐不安,對克羅格兄長安排的不解,委屈乃至憤怒后,最終冷靜下來的路易·貝爾納只剩下自責。
深深地自責。
因為眼前的局面,和克羅格兄長的決定…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自己的天真,狂妄,被光鮮亮麗的榮耀遮蔽了雙眼,妄圖用一己之力結束這場戰(zhàn)爭,卻根本沒考慮過克洛維王國的反應,相信敵人真的會因為被自己命中要害而乖乖投降。
自己的愚蠢,讓克羅格兄長和數(shù)千名優(yōu)秀的士兵成為了這份狂妄的代價。
面色麻木的路易,右手緊握的戰(zhàn)報被揉捏成一團廢紙。
克羅格兄長…他一定是猜到了安森和路德維?!敖粨Q條件”背后的謊言,才在攻城戰(zhàn)的前夕,強迫讓自己離開戰(zhàn)場。
他很清楚,天真的自己根本沒做好面對戰(zhàn)爭的準備;繼續(xù)留在要塞,只會是需要他分神去擔心和保護的負擔。
“…你有屬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讓你堅定不移的沿著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
為了守護自己這個天真的弟弟,克羅格兄長選擇了犧牲自己。
這值得嗎?
一事無成,從未意識到是別人負擔的自己…真的能肩負起貝爾納這個姓氏的榮耀嗎?
凝視著墻壁上圣潔的秩序之環(huán),路易一遍一遍的在內(nèi)心質(zhì)問著自己。
身后的門被打開,穩(wěn)健的步伐聲回蕩在空曠的教堂內(nèi)。一名穿著墨藍色風衣的中年人手捧著最新發(fā)來的戰(zhàn)報,坐在了路易身側。
“大人?!?p> 察覺到對方的路易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行禮。
“不,坐下吧?!眹@息一聲的中年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追隨過你父親艾德蘭公爵,也曾經(jīng)和你的兄長并肩作戰(zhàn)——對我而言你就像是我的子侄般,我們之間不用這些旁人的客套!”
在對方的堅持下,路易只得微微頷首。
望著坐回原位的年輕騎士,中年人捏著手中的戰(zhàn)報遲疑許久,低沉的嘆息一聲。
“今天早上,雷鳴堡最新的戰(zhàn)報從前線發(fā)了過來。”中年人的聲音有些喑?。?p> “圣徒歷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一點前后,雷鳴堡外的克洛維軍隊發(fā)動總攻;兩點前后,他們攻下了外圍的城墻,并且炸毀了炮臺?!?p> “凌晨三點,一支步兵團攻入并且占領了主堡,從正門發(fā)起突襲,配合擲彈兵團的進攻,擊潰了雷鳴堡最后的守軍。”
“三點二十分,幸存的數(shù)百名士兵和軍官向克洛維人投降,雷鳴堡失守?!?p> 讀到這里的中年人忽然一頓,滿懷關切的目光望向面色平靜,宛若大理石雕塑的面頰:
“……指揮官克羅格·貝爾納,生死不明?!?p> 那一瞬間,茫然的路易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下,凝視著秩序之環(huán)的瞳孔猛地皺縮。
“這份戰(zhàn)報大部分都是克洛維軍隊的官方消息,應該不會有誤——除了克羅格隨身攜帶的撕裂大劍;其余的什么都沒有。”
中年人抿了抿嘴,十分篤定道:“野蠻的克洛維人一向狂妄,哪怕能夠找到一絲一毫的證據(jù),都不會放出‘生死不詳’這種話來?!?p> “因此,親愛的路易,你的兄長克羅格·貝爾納一定還活著!我們只是暫時失去了他而已,也許明天,也許幾個月后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眼下的艱難和痛苦都只是暫時,越是在這種令人惶恐不安的時候,我們越是要祈禱;為我們自己,也為我們所愛的人,為他們……”
“大人?!?p> 不夾雜一絲情緒的話音,打斷了中年人的滔滔不絕。
路易木然的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張有些錯愕,拼命想要寬慰自己的臉孔:
“您特地從軍營趕來,應該不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對吧?”
面容俊秀的年輕騎士目光平靜,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喜悅,安詳?shù)南袷鞘チ饲楦械牡袼堋?p> 微微蹙眉的中年人,在內(nèi)心一聲嘆息。
“你的安排已經(jīng)下來了。”中年人抿抿嘴,低聲道:
“根據(jù)帝國至高仲裁機關——審判庭和陛下本人的意見,授予你——路易·貝爾納以皇家侍從頭銜,出使伊瑟爾精靈王國?!?p> “伊瑟爾?”
“沒錯,就是那個在圣徒歷五十年…嗯,好像是四十七年吧,總之拋棄了腐朽信仰,成為秩序世界一份子的精靈王國。”中年人微不可查的點頭:
“這個盤踞山嶺與密林,和克洛維王國東南方交界的國家過去幾年開始積蓄力量,試圖向南擴張——但這樣一來,想要重振千年前精靈的榮光的伊瑟爾精靈王,就不得不面對某個個也打算建立霸權的鄰居……”
“克洛維人?!?p> 路易不假思索道。
“沒錯,這兩個國家的戰(zhàn)爭只是時間問題?!敝心耆死^續(xù)道:“但伊瑟爾精靈的軍事太落后了,他們那愚昧的‘傳統(tǒng)至上主義’想法,讓他們的軍隊在克洛維人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所以差不多從兩年前開始,帝國就在向伊瑟爾精靈王國派遣教官,幫助他們采購步槍和火炮,組建新式軍隊。”
“而親愛的路易,你的任務就是去幫助那位伊瑟爾精靈王確立信心,在最合適的時機介入這場戰(zhàn)爭;配合帝國的多面攻勢,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擊克洛維王國!”
看著一動不動的年輕騎士,中年人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當然,我知道這聽起來并不怎么光彩;甚至作為使者,你甚至不太可能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贏得屬于你的榮耀,但……”
“不用再說了,大人?!?p> 路易再次打斷道:
“能得到赫瑞德陛下的信賴,是我的榮幸,更是貝爾納家族的榮幸?!?p> 中年人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不忍。
緩緩起身,身姿筆挺的年輕騎士回首走向教堂外。
在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扭頭,看向仍坐在長椅上望著自己的中年人:
“請問……”
“那支攻入雷鳴堡主堡的步兵團,他們的指揮官…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