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蘇啟航自認(rèn)為過得有驚無險。
讓蘇啟航驚的事發(fā)生在周四。那天上午，四個大男人抬著個大冰柜進了售樓處，后面還跟著一個更年輕點兒的男人，這個男人攙扶著一個走起路來顫巍巍的非常瘦小的老太太。
四個大男人一進來，將抬著的大冰柜重重地往地上一放，開始大聲叫嚷著，要見公司老總。
他們這一組合一進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亂哄哄的排著隊等著簽約的人們都靜了下來。
蘇啟航的簽約室已經(jīng)要坐下來的一對老夫妻，也不簽約了，用與他們年齡不相稱的快速度站起來，飛速跑出門去圍觀。
蘇啟航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著出去看。
出了門，發(fā)現(xiàn)隔壁屋的李凡律師和史姐也站在門口往外看。史姐還難得地對蘇啟航笑了一下。當(dāng)然，她的笑容里透著點兒不好意思。
蘇啟航問李凡律師：“頭兒，這是什么情況？”
李凡律師依舊笑瞇瞇地說：“能有什么情況，無非是想多分房子而已?！?p> “想多分房子，抬個大冰柜來有什么用？”蘇啟航追問。
“往下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李凡律師賣了個關(guān)子。
負(fù)責(zé)拆遷安置補償項目的項目經(jīng)理已經(jīng)趕到了四個大男人處。項目經(jīng)理叫孫凱，是個年齡四十歲出頭兒的東北爺們兒。據(jù)說原來是在這個區(qū)的拆遷辦工作，被公司高薪請出來負(fù)責(zé)這個拆遷安置項目。
孫經(jīng)理，哦，不對，李凡律師叮囑過蘇啟航，一定要叫孫總。
孫總顯然對這種場面見得多了。別看他個子不算高，體格也不算強壯，但氣勢上絕對是東北純爺們兒。
孫總一上來就像教訓(xùn)小孩子一樣，瞪視著這四個大男人，直接開訓(xùn)：“吵吵兒什么？見老總？公司老總哪兒有工夫管你們這檔子爛事兒！瞧瞧你們那兒點子出息！年齡加起來都快超過150歲了，還整天的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正事兒不干！現(xiàn)在連人事兒都不干了！老爺子死都死了，你們這幫子不孝子還不讓他安生，還敢再往這兒抬！我都替你們丟不起這個人！你們老爺子要是知道你們會這么對他，他活著時，非打死你們這幫小兔崽子、不孝子不可！”
什么？老爺子，死了？往這兒抬？難道？想到這種可能性，蘇啟航難以置信地看向李凡律師。
李凡律師知道蘇啟航想確定的是什么，他對著看過來的蘇啟航重重地點點頭。
天啊！蘇啟航下意識地按向自己的胸口，皺著眉轉(zhuǎn)頭繼續(xù)看向那個大冰柜和抬它來的四個男人，內(nèi)心依然有點不敢相信竟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孫總這時候已經(jīng)停下來，目光充滿威嚴(yán)和不容置疑，他一個一個地逼視抬冰柜的四個大男人。沒有人敢跟他對視，他們一個個的紅著臉，垂下頭，耷拉著腦袋。在四個大男人開始不安地扭動身體時，孫總才接著訓(xùn)道：“還杵在這兒干嗎？還不趕緊把老爺子抬回去，趕緊安葬！”
四個大男人如蒙大赦，抬起大冰柜，就要往外走……
“不行！放下！”一個光銳、蒼老、又帶著點兒哭腔的聲音突兀響起。
四個大男人一哆嗦，手一滑，“咣”的一聲，大冰柜落回地上。
原來在后面的老太太用力推開攙著她的年輕男人，跌跌撞撞地沖到大冰柜旁邊，努力趴在冰柜上，放聲大哭，邊哭還邊唱：“老頭子，你個老不死的，你早不死，你晚不死，你偏偏這時候死，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受人欺侮啊！受盡欺侮！”
孫總無奈地看著老人，示意旁邊站著的女銷售員拿來紙巾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看也不看，伸手打掉遞過來的紙巾盒，仍由眼淚在臉上橫流，反反復(fù)復(fù)地在哪兒重復(fù)唱著那幾句話。
李凡知道這時候不能再站在遠(yuǎn)處看著了，他邁步朝孫總走去。蘇啟航也趕緊跟了上去。
“孫總，”李凡走到孫總身邊站定后，低聲建議道：“要不先找兩個人將老太太請到會議室去？”
孫總微微搖了搖頭，也壓低聲音道：“怎么請？硬架進去？老太太不想去，沒人能架得走她。上次人都還沒碰到老太太，她就躺地上了，在醫(yī)院里硬生生住了一周，把公司折騰得夠嗆！這次可不能再出這種岔子了！”
“哦，”李凡摸了摸鼻子，難得的皺起眉頭來，嘆口氣道：“這家人真是胃口有點兒太大了！公司還可能再讓步嗎？”
孫總也嘆了口氣，搖頭道：“公司開會研究過好幾次了，根本不可能再讓了！這戶動靜鬧得太大了，好多人都看著呢，一旦其他人有樣兒學(xué)樣，拆遷成本就太高了，沒法兒整！”
唉！兩個人看著還在哭唱著的老太太，不約而同地又嘆了口氣，一籌莫展。
蘇啟航忍不住想插言。她開口剛叫了聲“孫總”，就被李凡抬手、眼神嚴(yán)厲地制止了。
“可是，頭兒，”蘇啟航爭取道。
“沒什么可是的，小蘇！”李凡律師有點兒不耐煩地打斷蘇啟航，“這種場合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嗯，好吧。蘇啟航怏怏地咬住了嘴唇。
“李律師，年輕人敢于說話是好事嗎！”孫總適時開口，他笑著鼓勵蘇啟航道，“小姑娘，你有什么想法？”
“不能叫警察來嗎？他們這是擾亂社會秩序呀！”蘇啟航受到鼓勵，小聲說出自己的想法。
“呵呵！”李凡輕笑了一聲，道：“小蘇啊，你還是年輕，經(jīng)得事兒少，想得簡單！警察對這種老太太，也是能躲就躲，來了也沒有什么招兒！”
孫總點頭，也道：“警察確實沒有辦法，之前幾次也報過警，警察來了也只能勸說，做不了別的。”
“那……”蘇啟航思索著，注意到之前那個攙扶著老太太的年輕男子一直在后面低著頭，一步都不往前邁，冰柜周圍的四個大男人也都尷尬地、臉紅紅地站在旁邊，于是，她試探著又道：“那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能不能從孩子身上突破一下？我感覺，最后面那個大男孩，似乎不太認(rèn)同老太太的做法。抬冰柜這四個男人，也不一定那么堅定，不然剛才孫總訓(xùn)了他們一頓，他們也不會就乖乖地聽話?！?p> 孫總和李凡律師對視了一眼，道：“這個辦法，我們之前也用過了，不管用！老太太太固執(zhí)，這些人都拗不過老太太，最后還是都聽老太太指揮?！?p> 蘇啟航想了想，問道：“這幾個男的，都結(jié)婚，有老婆了吧？”
孫總答道：“前面這四個，都結(jié)婚了，有老婆。后面那個小伙子，是老太太的大孫子，剛上大學(xué)?！?p> “那能不能給他們的房子按小家庭分，每個小家庭分到一套，不要挨在一起的，分散到不同的樓里，或者如果公司還有其他項目的話，分到不同的項目去，再想辦法做老婆們的工作。這個老太太一看就不是好相處的，我覺得，做她的兒媳婦肯定不容易，估計巴不得跟她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解決了孩子們，就剩下老太太一個人，估計應(yīng)該鬧不起來了?！碧K啟航思索著，說出了自己的設(shè)想。
孫總眼睛一亮，道：“這個辦法可能可行！可以試試。小姑娘，不錯，挺會想辦法的?！?p> “先別高興太早，先想想眼前這個局怎么破吧！”李凡律師接話道。
“是啊，”孫總看了眼還在那兒哭著、唱著的老太太，一陣頭大。
“要不，就晾著他們？大家該干么干么去？沒觀眾了，他們還能不消停下來？”蘇啟航猶豫著提醒道。
孫總聞聽，一拍蘇啟航的肩膀，道：“對呀！晾著他們！我這思路也是進誤區(qū)了，總是想著積極解決問題。解決不了，咱還可以消極對待，冷處理嗎！”
孫總說完，招呼過來旁邊的保安，吩咐道：“你去再叫幾個人來，圍在這家人周圍，別靠太近，他們要是再往里走，你們就攔著點兒。注意，千萬別碰到老太太，冰柜過不去就行，人過去了沒事兒。如果他們要往外抬，別攔著，讓他們趕緊抬回去。”
吩咐完保安，孫總又對李凡和蘇啟航道：“李律，小蘇律師？”見蘇啟航點頭，他接著道，“你們也回簽約室吧！我一會兒會多派幾個銷售員過來，讓他們引導(dǎo)大家繼續(xù)簽約?！?p> 最后，孫總又特意跟李凡律師說道：“李律，這個小姑娘不錯，值得培養(yǎng)！”
李凡律師笑瞇瞇地點頭，道：“我們中天所招的人，當(dāng)然都是值得培養(yǎng)的，不值得培養(yǎng)的，也進不了中天所。”
孫總哈哈一笑，道：“這倒是，你們這種大所，能進去的，個個都是精英??！”
孫總說完，輕輕地拍了拍李凡律師的肩膀，又特意跟蘇啟航點點頭，轉(zhuǎn)身去忙了。
李凡律師也直接轉(zhuǎn)身回他的簽約室，沒有招呼蘇啟航，甚至都沒有再看蘇啟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