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抬手,劍指白長平。
“現(xiàn)在,我想為我的朋友們報仇了。”
白長平掏出僅剩的兩粒丹藥全部服下,突然迸發(fā)而出的天元地氣嗆得他輕咳兩聲。
“那很好,你能心存斗志的死去總好過心死身也死?!?p> 白長平橫刀于胸前,開始冥想。
只聽那精鐵短刀不斷發(fā)出悲鳴聲,一股股磅礴的真氣從白長平的手上傳到刀身。
“西石洲劍術,悲歌三式起手——問天式!”
俠客大喝一聲,舞了一朵劍花,劍尖指天,一腳重重踏在雪地上,震起一團飛雪。
他就這樣以一招奇特的劍術起手,直直地沖向白長平。
白長平后跳丈許,身形還在半空之時就是橫斬一刀,好似飛燕般輕敏。
梅花三弄!
當當當,一刀化而為三,三聲清脆的碰撞聲響起,俠客直刺而來的一劍被白長平連砍三刀打退。名叫“立崖松”的本命飛劍發(fā)出一聲微鳴聲,似乎在痛苦地吶喊。
但是相比于微鳴的三尺青鋒,白長平手中的精鐵短刀卻是率先崩碎。
一聲脆響,那用精鐵母制成的短刀應聲而斷。
白長平肉疼,三兩凡銀沒了。
終歸還是凡間器物啊,與劍修的本命飛劍拼殺還是太過勉強了。
白長平在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句,看來以后得找個機會搞一把黃階或是玄階的短刀暫且用著了,這凡塵刀劍雖說便宜,但耐不住每用一招“破刀斬”就壞一把。
那還怎么用的起?
“破!”想罷白長平不給俠客連環(huán)出手的機會,劍指抵面輕聲喝了一句。
轟!
俠客本想繼續(xù)以悲歌三式追擊,力求趁白長平暫時沒了兵器的機會速殺之,但卻不成想自己的本命飛劍上突然炸開一股磅礴的真氣。
劍客“蹬蹬蹬”后退三步,事發(fā)突然他來不及防備,門戶大開之間竟是被那真氣給炸了個半邊身子都血肉模糊。
俠客臉上滴著血水,臉色吃驚,想不通天下居然還有這樣詭異的刀法。
剛才那一招交鋒,分明是自己占了上風!那這突然炸開的真氣是怎么回事?
他低頭抬手,看著自己手中的本命飛劍,差不多明白了一絲剛才飛劍微鳴的原因了。
飛劍通靈,剛剛是在出聲警示自己的主人。
“僅僅交手一招的功夫,你竟然就把真氣灌輸進了我的劍中……而且還能隨時令它炸開,我從沒聽過這等詭異的刀法,這招叫什么?”
俠客握劍的右手在剛剛爆炸中首當其沖,此時有三根手指傷得最重,已是能隱隱看到白骨了。
“不知道,”白長平一聳肩,“我叫它‘破刀斬’,因為每次發(fā)動真氣、將其爆開,我都得說一聲‘破’,而且用一次就會壞一把價值數(shù)兩的好刀,是個我不怎么喜歡用的敗家刀法?!?p> 見白長平真的是一臉的肉疼與嫌棄,俠客苦笑說道:
“你這人倒是有趣,聽少爺說你是為了十兩雪花銀才出手救人的。若不是今日你我注定要死一人,說不定在其他地方遇上,咱們會成為朋友?!?p> 白長平也是笑了笑說道:“確實,我喜歡別人請我喝酒,看你這樣豪爽,酒量應當不差?!?p> “可惜?!?p> “可惜?!?p> 二人同時輕嘆一聲。
俠客重振劍鋒,白長平也從綁腿里抽出兩把匕首,他們又重新沖入風雪里廝殺起來。
呼嘯的狂風夾雜著大雪,華裳軒坊外的大街上刀光劍影交錯,有著那一股股的鮮血飛散在寒風之中。
……
張理沁身為玄階中期的修士,面對著楊少爺領頭的十余人其實是不怕的。
玄階打黃階,以一敵多也是能壓著打的。
但一個小姑娘根本就下不去殺手,打起來畏手畏腳的,倒是挨了不少揍。
不過好在楊家少爺也不想真的傷了這個小姑娘,倒不是出于什么仁義道德,而只是單純的惹不起清月派。
所以看上去實力相差不大,雙方應該會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但實際上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打不起來。
等到兩面都是覺得這樣實在無趣后,大街上刀劍相撞的脆響已經(jīng)停了。
白長平身上傷痕累累,十余道大小不一的傷口滴著鮮血,但那鮮血還沒等滴落到地上便是在半空中凍成了一粒一粒的血珠。
他手持著一把斷掉的匕首,任由自己被風雪吹打著。
在他的面前,俠客躺在地上早已沒了呼吸,身體也是緩緩的變得僵硬。
俠客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但白長平知道,這把匕首并不是殺死俠客的真兇,他的致命傷在自己的腰腹處——他的丹田。
俠客在山窮水盡的最后關頭,以丹田之氣震碎了自己的本命飛劍,想要與白長平同歸于盡。
白長平一身傷口便是被飛劍炸裂之時迸發(fā)出的劍氣所斬的。
他嘆了口氣,蹲下身用手合上了俠客僵硬的雙眼,這個一身正氣的俠客為了報恩竟然一輩子都生活在違心的世界里。
何等諷刺!
“死都是死的這般剛烈,是條漢子。也許換個機會,你能在江湖里闖出一片天地,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給惡人當走狗,壯烈的死在滿天的風雪里?!?p> 白長平看著俠客血肉模糊的半邊臉,輕聲說道。
“但就像你自己說的,可惜。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如果的?!?p> 白長平站起身來,回身望向站在華裳軒坊大門口不遠處的楊家少爺。
楊家少爺一臉陰沉,沒想到今日這一趟,自己居然是折了四位供奉!
不過無所謂了,除了俠客之外剩下的供奉都是沖著錢財而來,只要有錢,他楊家就不缺修士上門。
倒是可惜了那個跟個傻子一樣的俠客了。
楊家少爺重振風采,斜視著白長平,一臉高傲。
“狗娘養(yǎng)的,你還真是有種,殺了我四條狗,真行。”
白長平手中捏著一塊從地上撿的劍身碎片,緩步走向楊家少爺,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眼神也是越來越冰冷。
“怎樣,你敢殺我么?你不敢!”
楊家少爺有些慌了,他強打著氣勢,在色厲內荏。
白長平越走越快,最后竟是幾步就跨到那畜生的身前。
“噗!”
一聲令人膽顫的刀劍入體聲響起。
楊家少爺痛呼一聲,一股血光迸出。
白長平將那俠客斷了的一節(jié)本命飛劍“立崖松”的劍身用力刺進楊家少爺?shù)挠壹缰校?p> “你!”
楊少爺眼神驚恐,雙瞳逐漸放大,劇烈的恐懼涌上他的心頭。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我確實是不敢殺你,但我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你再如此做作,說不準我什么時候就會反悔?!?p> “滾!”
白長平用力拔出劍身碎片,一股鮮血從楊家少爺?shù)膫趪娪慷觥?p> “啊!疼死我了!”
那楊家少爺痛的滿眼是淚,后退數(shù)步跌在身后家丁的懷中。
“走!走!回府!瘋狗咬人了!”
白長平看著楊家少爺屁滾尿流地逃走,心中居然少有的憋屈。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就因為那個閉關不出的楊家老祖自己打不過,便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渣活在世上!
憋屈!太他娘的憋屈了!
白長平恨不得沖進楊府殺個片甲不留,尤其是將這個楊家畜生碎尸萬段來藉慰今日迷失在了風雪中的那道英魂。
但他不能。
因為自己很弱,弱到根本不可能越階挑戰(zhàn)金丹客。
那是找死。
所以只能忍,只能憋屈!
識海內,黑袍少有的沉默寡言。
黃袍也不刺激他,反正贏了七天的清凈日子讓他甚是高興。
良久良久,黑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整個識海中都是回蕩著這聲悠長的嘆息聲。
“你猜猜我現(xiàn)在最想干什么?”
黑袍一臉嚴肅,認真的問著身旁的黃袍。
“喝一壺上好的桂花釀,起碼得是這座御州城最好的酒館里最棒的那一壺?!?p> 黃袍淡淡的開口。
黑袍一臉震驚:“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為,”黃袍也是輕嘆一口氣,“我也想喝了。”
又是良久的無言。
“在他身上看到少凡的影子了吧?”黃袍少見的開口打破寂靜。
“歸根結底,他畢竟是少凡的兒子,我只是……”黑袍皺眉想了良久。
“去他的,老子不想了,反正今天這賭算你贏了,我安靜七日便是,小爺我還是輸?shù)闷鸬??!?p> 說罷黑袍原地躺下,讓光團落在識海上,隨著起伏的海面游蕩。
黃袍看了一眼腳下那個閉著雙眼躺在海面上的黑袍有些出神。
他其實大概也知道黑袍在想什么。
無非就是想些以前和少凡在一起時候的歡樂時光罷了。
白少凡身上總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能跟所有人成為朋友。
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發(fā)自內心的尊重。
那個身披白色披風,面容英俊的男人,以傲世之姿登高一呼便有半個天下為之折服,著實是可怕的啊。
想著想著,黃袍的嘴角也是不經(jīng)意間的笑了。
他想起了某天在群山之巔,那個男人躺在一塊大石頭上問自己,“黃袍,你有什么理想嗎?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嗎?”
男人用手撐著自己的頭,一臉向往的傻笑,直勾勾的盯著被云霧籠罩,略有些朦朧的夕陽落日。
他的臉龐被霞光映得通紅。
他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一壺桂花釀,然后一臉鄭重的說,“就是這個,我要喝遍天下所有地方的桂花釀,所有!”
那豪情萬丈的樣子,仿佛是在說要成為天下的主宰一般。
但這等荒唐的話語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居然讓黃袍覺得這個理想是何等的偉大啊。
“真的想,喝一壺啊?!?p> 現(xiàn)在想來,黑袍那半躺在光團里的習慣,也是跟某人學的吧。
黃袍喃喃細語。
黑袍獨自落淚。
白長平憋屈至極。
張理沁緩緩走到白長平身前,她看著這個渾身是傷的男人,有些許的啜泣。
小姑娘不忍心去看大街上的慘狀。
白長平的出手素來干脆利落,那兩顆頭顱上的表情還是驚恐萬分的樣子。
“他們,都是壞人對嗎?所以你才殺他們?!?p> 小姑娘有些自欺欺人的問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是我的敵人,這就足夠了?!?p> 白長平不知道該如何去跟這個小姑娘解釋,江湖中的各種廝殺并不跟一個人是好是壞有著直接的關系。
好人也有可能死,也有可能被殺。
兩個人的恩怨情仇,不是一句好壞就能概括的。
哪怕是一位日行百善的老和尚,這樣一個大善人想殺白長平的話,白長平也不會有一絲的猶豫而做出反擊。
他是不是好人與我會不會殺他,不沖突。
他會不會死只與他是不是想殺我有關系。
白長平想說的話有很多,但他怕傷到這個小姑娘的心。
人間還是多一些天真比較好。
天真無邪的天真。
“理沁,不要追問了,有些事情需要你親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p> 陳心瑤從樓上緩步走下,走進了風雪之中。
她將十兩雪花銀交到了白長平的手中。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你們還沒離開這座城市。”
白長平搖了搖頭,表示這錢自己現(xiàn)在還不能拿。
陳心瑤展顏一笑,也不繼續(xù)推辭,說道:
“那小女先幫公子收著,出了城再給便是。剛才公子的壯舉小女在樓上看的清清楚楚,公子真是……”
白長平有些累了,身上的傷口更是在隱隱作痛。
“真是什么?想說我殘忍也好無情也罷,無妨的,習慣了?!?p> “小女的意思是,公子心中有大慈悲,也有大邪惡?!?p> 白長平一挑眉,這說法倒是有意思。
陳心瑤卻是不再多說,款款施了個萬福。
“多謝今日公子出手之情,清月派陳心瑤記下了?!?p> 張理沁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也是走到白長平身前,施了個禮。
她因為哽咽抽泣的緣故,話音有些含糊不清。
“清……清月派張理沁,記下公子大恩大德惹?!?p> 白長平一樂,用手揉了揉這小姑娘的頭道。
“行走江湖的大俠怎么是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呢?”
張理沁不愧是沒心沒肺的性格,此時竟是忘記了剛才的糾結,開始生氣了白長平的悶氣。
“哼,我是個大俠,才沒有連話都說不清楚嘞!”
白長平心情好了些許,抬腳進了華裳軒坊的大門。
就在他精神松懈之際,白長平終于是達到了極限,他身影一陣晃悠,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然后一個柔軟的懷抱接住了白長平。
白長平最后只覺得一陣如蘭如馨的氣息直沖鼻門,然后他便一歪頭昏死了過去。
在茫茫洲的冬月,在這座西部的御州城里,白長平打出了驚世駭俗的一戰(zhàn),這一戰(zhàn)也將成為白長平傳奇一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只是在這個被后人所津津樂道的故事中,陳心瑤此時此刻究竟是什么心理,她的性格為何會在多年之后發(fā)生天翻復地的變化,以至于做出讓整個江湖都為之震驚的舉動。
這也一直是后人們想要探尋的秘密。
但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白長平只想好好睡一覺。
睡在一個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