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樓外風(fēng)雨雷電、天昏地暗,船樓內(nèi)卻是一片熱鬧。
白長平牽著虎子的手推開了“小酒館”的大門。
這“小酒館”是常年在大洲之間來往的旅人們不成文的黑話,說的是這跨海山舟上的餐館。不知道是哪家哪戶先起的頭,這山舟上能容幾千人的大餐廳就得了這般名不副實的雅號。
因為剛上山舟那日的沖突,白長平一進門便引起了不少的關(guān)注。
那日看熱鬧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把白長平傳的很是邪乎,什么“血魔神教”不出世的隱門弟子,能片刻殺人無數(shù)。又或者說是丹寶宗秘密培養(yǎng)的護宗弟子,使一口飛劍,把天才弟子許天都是治的服服帖帖。
諸如此類,聽得丹寶宗一陣頭大,也不好四處宣稱白長平只是散修的事情,便只好見人問起,笑著說聲沒有的事,道友勿要以訛傳訛。
其實也不怪人們非議,天下江湖若是只有凡人還好說。藏木于林,誰也不知道每日都能看見的路邊乞丐,會不會是武功高強的世外高人。
但有了修士就不同了,整個修行界各代排在前面的天才小輩就那么一小撮,除非宗門故意隱瞞,不然只要與人交手,天賦修為便展露無遺,然后傳遍大江南北。
真像北辰那般在江南的偏巷陋室里,獨自枯坐練劍十余年,一朝出世便名動天下的傳說,江湖里能有幾個?
眾人不知內(nèi)情,只知道白長平與林逸交手不落下風(fēng),甚至是勢均力敵。能與“我可奉饒?zhí)煜氯辍钡牧忠荽虺善绞郑堑枚喔呱畹木辰?,多恐怖的天賦?
說是一介散修,誰信?
若真是一介散修,誰不想要?
白長平被眾人盯著,很是尷尬。不過好在許天在遠處招手,白長平趕忙領(lǐng)著虎子尋了過去。
這小酒館內(nèi)光是八仙桌就有百余張,此時約有半數(shù)都坐滿了食客。而許天所在的酒館一隅,則是被屏風(fēng)隔成了數(shù)十間小雅間,看來是各個正派宗門的手筆。
酒館的正中是一方柜臺,來自各個大洲的名廚在柜臺圍成的廚房里忙活著,門簾圍布一遮,便只能看到廚子們忙碌的隱約身影了。
廚子做菜可不能被圍觀,這叫作避嫌防君子。
抬腳入了雅間,東西南北各五步寬,一張紅木八仙桌擺在正中,許天等四位丹寶宗弟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見白長平從屏風(fēng)繞進,許天起身行禮,讓出主賓請白長平入座。
白長平一陣推辭,最后不得已坐上了主賓位,期間他的目光一直看向小青姑娘,小青姑娘卻是紅著臉看向別處,或是與自己兩個剛?cè)腴T的師弟言語些事情。
看樣子小青姑娘沒有與旁人提及自己的丑事,還好還好。
想罷白長平投去了個感激又歉意的眼神,小青姑娘瞥了一眼,低頭抿著嘴,用手輕輕拂過自己的青絲,臉上更加紅潤了。
眼里還有著柔情。
“恩人想必是餓了,這小酒館的飯菜堪稱一絕,各大洲的美食不敢說應(yīng)有盡有,但若是能說得上菜名和那食材,廚子還是能做的八九不離十?!?p> 許天笑著遞給白長平一份菜譜,白長平打眼望去。
說是菜譜,這厚度都快趕得上是山水怪志一類的雜書了。
“既然諸位都要在茫茫洲下船,那在下就擅作主張,點份茫茫洲的菜肴如何?”
白長平向著眾人詢問,許天笑著一攤手說道:“恩人請自便,提前‘品嘗’一下茫茫洲的風(fēng)土人情也是件趣事?!?p> 兩位師弟隨聲附和,儼然是以師兄馬首是瞻。小青姑娘則是低著頭,蚊子嗡鳴般吐出“公子點菜便是,不必與我等商量”的話語。
白長平攤開菜譜,翻到茫茫洲的特色菜肴,入目的樣式繁多,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最奇特的是,菜譜上居然有微微的真氣波動,書頁上的圖畫活靈活現(xiàn)。
這菜譜竟然還是件不入流的法器?
白長平吃驚,雖說連黃階都算不上,頂多是奇能巧士用那神仙的手法制作而成的雜物,但大金王朝這等手筆也著實令人吃驚。
要知道這“小酒館”里可是有百余張八仙桌啊!
“冰露松花魚和蓮心糕這兩樣吃食,聽起來甚是有南方魚米鄉(xiāng)里的風(fēng)味,倒是與這北茫茫洲的風(fēng)雪天氣不太相符?!?p> 白長平笑著打趣,接著他又看著書上那“北寒三鮮湯”、“酸菜鰱魚”、“百紅草燒鹿”、“金錢丹果餅”等十余個菜名犯了難。
這讓我選,還真是困難啊。
“恩人莫不是挑花了眼?”許天打趣道,幾日下來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位比自己還小的救命恩人性格隨和幽默,只要不出手切磋,平時都是極好相處的。
但出手也是真的兇狠。
“那就來一道這‘北寒三鮮湯’吧,時節(jié)漸漸入冬,常喝熱湯想來也符合你們丹寶宗的養(yǎng)生之道。”
許天接過菜譜,與諸位師弟師妹又是點了三四樣吃食,小青還特意為虎子要了份精美的鳳凰洲特產(chǎn)“玉糯香餅”,想來是怕虎子吃不慣這些別洲的菜肴。
這“玉糯香餅”蘇小青是嘗過的,松軟可口,香甜適度,在江南一帶深受孩童少女的喜愛。
門外的小二記下菜名,給幾位上了好茶,招呼一聲便給后廚傳菜去了。
百無聊賴,白長平本想打聽打聽這煉丹師是如何界定的,看看自己有沒有可能煉丹賺些銀子。
轟!
不待白長平開口,一聲驚雷炸響,滿堂食客皆側(cè)目皺眉。
按理來說船樓被法陣保護,外面聲響是傳不進來的,為何會有這么大的動靜?
砰的一聲,小酒館的大門被重重推開,幾個負(fù)責(zé)船上事務(wù)的管事疾步走到各個桌前輕聲言語,凡是聽過的食客無不色變,慌忙扔下筷子,連沒上的飯菜都是不顧了,奪門而出。
場面逐漸失控,不少人開始發(fā)出驚叫,管事們竭力安撫著眾人的情緒,但是卻毫無作用。
恐慌一旦開始在人群中傳播,想要平息那可就難如登天了。
“怎么了?”虎子也開始不安,越來越多的人逃離小酒館讓他很是害怕,此時小手緊緊的抓住白長平的衣袖。
聽聞隔壁雅間也開始騷動,許天大聲詢問道:
“隔壁道友,可否告知發(fā)生了何事?”
一道帶著顫抖的聲音響起。
“是丹寶宗嗎?快跑吧,外面有妖獸渡雷劫!快回樓上去躲避吧!”
說著隔壁乒乓聲不斷,看樣子桌椅倒了個七七八八,待他們也奪門而出,小酒館里只剩了一片死寂。
還有廚子在熄火打烊的聲音。
“我們也回房去吧,你們千萬不要出了房門,更不要出了船樓!”許天一臉嚴(yán)肅的跟眾人吩咐著,尤其是此時已經(jīng)嚇得花容失色的蘇小青和兩個小師弟。
一到關(guān)鍵時刻,師兄的風(fēng)范便嶄露出來了。
“恩人,你也帶著小虎回房吧,切勿出門?!?p> 許天施了一禮,便領(lǐng)著師弟師妹回了樓上,各自進屋去了。
白長平也是帶著虎子出了小酒館,心里暗自可惜。
飯還沒吃呢,聽名字都是佳品?。?p> “天劫?不是說關(guān)外渡劫必死嗎?怎么還有不要命的?”
黑袍一臉吃驚,在他久遠的記憶里,還不曾記得有誰是在關(guān)外渡劫飛升的。
黃袍想了想,說道:“應(yīng)該是地階進天階的小雷劫,若是大雷劫天原關(guān)會有壓勝,動靜沒有這般小?!?p> 黑袍想了想,覺得有理,但他又是閉上眼睛仔細嗅了嗅,說道。
“你有沒有聞到什么特別的氣息?”
黃袍本來想打趣他身為一具識體,還能聞到飯菜的香味不成,但緊接著他的臉色也是變了變。
“悟道渡劫?”
此時白長平已經(jīng)回了客房,他招呼一聲虎子去打坐養(yǎng)神,自己卻憂心忡忡地來到窗邊,望向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玄海。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應(yīng)運而生。
“掌門?!?p> 一聲輕呼在識海中響起,白長平閉目內(nèi)視。
黃袍見白長平的識體從上空降下,于是一臉嚴(yán)肅的看著他,黑袍竟然也是破天荒的收起了嬉笑。
“掌門,外面可是有妖獸在渡天劫?”
白長平點點頭,“船上管事是這樣說的,他們說船樓有法陣保護,應(yīng)該不會出事?!?p> 黃袍不清楚這個法陣到底能抗住什么樣的天雷,但若是小雷劫,品質(zhì)稍微高一點的防御法器也都是可以挨上一兩下的。
“我們想請掌門出去,近距離參悟這九天雷劫?!?p> 黃袍認(rèn)真地說道。
白長平看了看黑袍,再看看黃袍,說道。
“你倆終于串通好了想整死我了?”
黑袍一急,破口大罵:“你個小崽子不識好人心,不出去拉到,黃袍別管他,讓他以后后悔就行了,我呸?!?p> “你再呸一個?”
“我呸呸呸!”
白長平也是急了,黑袍這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掌門別急,先不要爭吵。”
黃袍出聲阻止,“掌門你先聽我說完再做考慮,歷代的規(guī)定,我們二人不便干涉掌門的選擇,只能從旁輔佐?!?p> 黃袍輕咳一聲,繼續(xù)說道:“我與黑袍仔細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不是普通的雷劫。船外的妖獸雖說只是地階渡劫飛升至天階,但……”
黃袍眼神凝重。
“從規(guī)模和天地間的大道氣息來看,這頭妖獸極有可能悟通了一條大道?!?p> 白長平撓撓頭,不太想在黑袍面前露短,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什么叫悟通了大道?”
“天地萬物萬事皆有自己的道,一旦踏上了修行之路,天地大道便開始慢慢與修士契合,若是修士天賦異稟,能夠參悟?qū)儆谧约旱拇蟮?,那么不管是修行還是殺敵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了?!?p> “以劍修為例,凡是用劍之人,都想?yún)⑽騽Φ?,讓自己出劍契合大道,一招一式都能壓制對手。若是領(lǐng)悟了劍道,與人捉對廝殺就可以施展屬于自己大道的天地本源鎮(zhèn)壓對方,讓其如同深陷泥沼,還未出手便心膽俱裂?!?p> 白長平一驚訝,還有這般奇聞怪事?
“那,參悟其他的道,比如不擅長殺伐的什么風(fēng)雪一道,書畫一道呢?”
“在參悟大道的同時,每個修士都會修煉出符合自己特性的‘道相’,這道相可以是物,比如一把劍,一把刀,一把扇子。也可以是招數(shù)神通,比如掌門剛剛說的風(fēng)雪一道,便有可能是冰封的神通,書畫一道就有可能是一支毛筆,能點化萬物?!?p> 白長平聽得有些心動,參悟大道聽上去好處不少啊。
“難么?”
“難。通常來說悟道得是天階往后的事情了,很多卡在天階大圓滿的修士無法精進,就是因為沒有參悟大道。大道修行越早越好,但是與之相對的,便是雷劫?!?p> 黃袍隔空一指,識海內(nèi)便出現(xiàn)了玄海上狂風(fēng)大作的景象。
“一般來說,地階飛升的雷劫不會這般聲勢浩大,九天雷劫對于參悟大道的‘悟道者’有著天然的壓勝,悟道者們的雷劫要比平常修士厲害上數(shù)倍甚至是十倍!”
黑袍悠悠地說道,“欲當(dāng)人上人,不吃苦中苦又怎么公平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老天爺眼里,眾生都是平等的,你天賦高別人一等,就要接受比別人更嚴(yán)苛的洗禮。”
黃袍以眼神詢問白長平,現(xiàn)在是否愿意出去近距離感受大道的存在?
白長平義正言辭,一推手:“不應(yīng)當(dāng),我只是個小小的玄階,何況我還要保護虎子呢?!?p> “說實話?!?p> “怕死?!卑组L平撓撓頭,憨笑道。
“那雷劫看著就嚇人,你也說了外面這一片雷云,比一般的要厲害上不少,那這要是劈在身上,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是形神俱滅,灰都不給你剩下。”黑袍無情的嘲諷。
“唉,”黃袍嘆了口氣,他就知道會這樣,“你躲在暗處,若是有情況,我跟黑袍會化身‘?dāng)佚垺D悴凰赖?,我們二位都能抗住一炷香的時間。”
白長平故作吃驚:“黑袍你原來還有點用啊,我以為你是個廢物呢?!?p> “你!”黑袍急火攻心,快被氣死了。
“我能抗一炷香的天劫不死,你罵我廢物?到時候老子不出手了,劈死你個小兔崽子!”
白長平嘿嘿一笑,卻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不對呀,你不是沒有時間限制么?為什么也是一炷香的時間?”
黑袍不說話了,假裝看風(fēng)景。
黃袍輕微一笑:“他是撐死能抗一炷香,我是只能現(xiàn)身一炷香,其中道理自然不同。”
“聒噪!”黑袍冷哼一聲。
“那是……”
黃袍一皺眉,此時識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景象中,甲板上赫然站著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劍匣,立在風(fēng)雨中,任憑暴雨打濕了他刺有刺繡的青衫,他也是巍然不動。
“有意思,關(guān)外也有這樣的天才嗎?”
黃袍喃喃細語。
“神棍?”白長平解除內(nèi)視,向窗外望去,只見站在甲板上的男人,正是那逍遙劍宗的大弟子林逸。
這聽起來很厲害的老神棍怎么也跑出去了?
“虎子你待在房間里不要出去,叔叔去找許天叔叔有事?!?p> 說罷白長平出了房門,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換了身夜行衣,帶上斗笠,面上覆著暗堂面具,悄悄出了船樓。
甲板上,林逸面色平靜的看著近在咫尺,電閃雷鳴的海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遠處一道一道如水缸般粗細的閃電不斷從天空中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劈下,聲勢浩大。不遠處的海面上,一道比山舟也小不了多少的巨大身影正在翻騰著,每次被天雷劈中,那身影都會發(fā)出痛苦的咆哮聲,聲音尖銳刺耳。漆黑的海水被鮮血給染紅了一片,甚是凄慘。
“九天雷劫的前六層只能自己承受,抱歉暫時幫不了你。”
林逸輕聲細語地說著,似乎是在向誰道歉。
“你!你怎么回事!不是讓你回船樓里去待著嗎!不要命了!”
見有人走上了甲板,獨眼漢子從船長室里推開窗戶大吼,招呼著林逸回來。
林逸一拱手,說道:“多謝船長好意,在下逍遙劍宗林逸,想出來借著天劫歷練劍心。大家都是出門闖蕩的修士,理應(yīng)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若是身死,便是在下咎由自取?!?p> 獨眼漢子恨恨一聲,還想說些什么。
轟!
一道天雷炸響,那漢子腦袋一縮,也顧不上別的了,低著頭從窗戶扔出一塊圓盾,大聲說道:
“玲瓏盾,能抗一下是一下,你別死了!不行就趕緊退回來!”
說罷那漢子趕緊關(guān)上了窗戶,雷劫是真的在他心里留下陰影了。
白長平施展遁術(shù),隱藏在林逸身后十多丈的一處陰影中,他手心里全是汗水,握著斬龍刀的手輕輕發(fā)抖。
“你倆靠點譜啊,機靈著點,別讓我青一塊紫一塊的啊!”
白長平碎碎念的功夫,只見林逸解下身上的劍匣頓在眼前,他雙手就這么撐在劍匣上,目視著遠方。
而后他以手輕拍劍匣的外側(cè),“噌”一聲劍匣半開,露出一個劍柄。
林逸手握劍柄的一瞬間,整個人的氣勢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不再是溫文爾雅、氣質(zhì)非凡的讀書人了,而是變回了那個手握長劍,請?zhí)煜聞π尴刃腥甑腻羞b劍宗大弟子,年輕一代當(dāng)之無愧的劍修第一人!
“萬劍,出!”
林逸拔出劍匣中的長劍揚天大喝,以劍指天。
蹭蹭蹭蹭!
數(shù)道劍鳴聲響徹天地,只見從那古怪劍匣中魚貫而出上百把飛劍,懸停在林逸的身旁!
白長平眼睛瞪得老大,呆呆的望了望手里只有二尺長的斬龍刀。
這等排場,自己已經(jīng)輸了太多了。
然而在林逸“萬劍出鞘”的時候,白長平的識海里卻是炸了鍋。
“他娘的黃袍你看那是啥!我沒看錯吧!”
黑袍控制著自己的光團在這識海的海面上上躥下跳著,嘴里喔喔喔的叫喊著。
黃袍也是少有的吃了一驚,萬年不變、冰山般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萬劍’怎么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