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靜縣,猊來里浦口。
船艙內(nèi),林寅觀擺上了一桌酒菜,同座的還有金耽仁和李德山。
回到大靜縣官學后,李德山的激動心情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少,反而更加濃郁了。
學會漢語這么多年的李德山,其實并沒有什么真正和漢人使用漢語的機會。
當年,前去大明朝貢的“朝天使”的使團中,并沒有李德山的名字。而等到了丙子胡亂之后,朝鮮成為了清廷藩屬,漢語通譯的地位直線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學習滿語的風潮。
李德山不愿意改學滿語,在漢城過了幾年落魄日子之后,回到家鄉(xiāng)大靜縣,教授儒學。
李德山本想著,很可能要帶著自己還未曾好好使用的漢語入土了。這個時候李逸瀾、林寅觀等人的到來,以及回到大靜時沿途百姓對明使的歡迎,讓李德山已經(jīng)沉寂的心又重新活躍了起來。
因此這段日子來,李德山一有空閑就往猊來里浦口來,找林寅觀聊天。
金耽仁雖然不會漢語,但利用他猊來里口浦主的身份,加上一張厚臉皮,也經(jīng)常湊上去一起交談。聊著聊著便也和林寅觀、李德山兩人熟悉了起來。
只是辛苦李德山了。這段日子來這位老先生喝的水要比以往要多上許多。
金耽仁站起身來,給林寅觀和李德山兩人倒酒。“林船主,現(xiàn)在船也修好了,你們接下來是怎么打算的?”
兩天前,被洪宇亮派來修理的工匠們?nèi)侩x開了,船只整體都已經(jīng)修理完畢。
林寅觀拿起酒杯,和兩人各自碰了一杯,說道:“前幾日李使者來信,說王廷來的官員或許在半個月內(nèi)就要到了,或許那時候就知道結果了吧?!?p> 熟悉之后,三人之間的交談也沒有以前那么謹慎了。李德山花白的胡子抖動著,說道:“萬一王廷決定要把使者和林船主等人送去北京,該如何是好?!?p> 一時之間三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兩個月來,金永拜托李逸瀾或者陳得幫忙寫過幾封信,捎給金耽仁??吹阶约褐蹲痈魇够斓娜玺~得水,平日里見的都是同知甚至牧使這樣的大官,金耽仁心中高興之余,也對明使多了許多信任。
這時金耽仁便安慰道:“林船主不必擔心,且不說我東國當今王上寬仁,未必會將諸位送去那清國。就算是真做出了如此決定,我相信明使也能夠帶領大家轉(zhuǎn)危為安的?!?p> 林寅觀沉默著點了點頭,望向了船艙的窗外。
三團黑影正堵在猊來里浦口入海口處,那是全羅道水軍虞侯派來的三艘板屋船。目的也很明顯,就是為了將林寅觀等人出海的道路給堵住。
除非林寅觀動用兩個紅夷大炮,先成功偷襲干翻其中一、兩艘,否則這三艘戰(zhàn)船足以牢牢將林寅觀的商船給困住了。
“不說了,喝酒!今晚二位就留宿船上吧?!?p> ......
金永回來了。
金耽仁的侄子金永,竟然披上了一身閃亮的盔甲,帶著一隊威武的親兵回到了猊來里浦口。在鄉(xiāng)親們眾目睽睽之下,金永跪在了金耽仁身前。
“叔父,如果不是當年你把我塞到了李使者身邊,我也沒有今天!”
聽了金永這番話,金耽仁笑得嘴巴都咧開了花,連忙上前扶起金永。
金耽仁剛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嘴巴好像被火燒了一般炙熱。
使勁摸著自己的嘴巴,金耽仁大聲喊道:“怎么回事?怎么這么熱?”然而,真正從他口中發(fā)出的,只是嘶吼。
炙熱感越來越強烈了,不僅是嘴巴,連頭發(fā)和雙手都似乎要被燒起來了。
“?。。?!”
金耽仁從夢中驚醒。
還沒等金耽仁長舒一口氣,突然聽到船艙外雜聲不斷。仔細一聽,霹靂聲、喊聲、破碎聲,聲聲入耳。
還有那股炙熱感,并沒有隨著夢境而逝去,反而逐漸加深起來。
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金耽仁來不及穿上衣服,一甩一甩地沖上了甲板。
甲板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站在了上面,火長郭完光著上身,手上拿著一盆水,嘴上則拼命喊著什么。而林寅觀此時也披頭散發(fā)地站在甲板上,指揮著水手們。
金耽仁剛想跑到林寅觀身邊去,突然想起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身子,往回跑了下去。
“李監(jiān)理!李監(jiān)理!”金耽仁一路喊,一路用手撥開迎面跑來的水手。
并沒有得到回應,金耽仁沒有停下腳步。
“李監(jiān)理!李監(jiān)理!李德山!”
金耽仁終于跑到了李德山所在的船艙,用力一推門,紋絲不動。李德山睡覺前把房門給反鎖上了。
金耽仁用力敲打著房門,大聲喊道:“李監(jiān)理!醒醒,走水了!李德山!醒醒!”
回應金耽仁的,是木頭破碎的聲音。金耽仁扭頭一看,遠處已經(jīng)有火光閃現(xiàn)。
金耽仁四處張望,沒發(fā)現(xiàn)利器,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壯實過頭的身子,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房門。
“李德山!你姥姥的怎么醉得這么歷害!”金耽仁感覺自己渾身都要撞散架了,房門依然沒有被撞開。
好在很快就有方才跑過的水手折了回來,拿著一把斧頭,金耽仁慌忙讓開。水手狠狠砍了十多斧之后,終于砍開了一個門洞,隨后鉆了進去。
金耽仁也想鉆進去,但無奈體型不允許,趕緊又把自己伸過去的頭給塞了回來。
眼看著火苗越來越近了,直把金耽仁急得像熱鍋里的螞蟻。
好在房門終于被打開,李德山也是光著身子,一邊驚呼一邊跟著水手沖了出來。
“金座主!你怎么不跑啊!走水了!”自己捂著襠跑得飛快,李德山還不忘招呼金耽仁一起跑。
金耽仁都被氣樂了,使勁晃了晃腦袋,喘著粗氣跟了上去。
三人剛跑上甲板,就聽到下面?zhèn)鱽硪魂嚤崖暋?p> ......
半個多時辰之后。
林寅觀站在岸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商船,此時正在熊熊燃燒著。
火勢實在太大,當郭完告訴林寅觀已經(jīng)救不了火的時候,林寅觀憑著自己最后的冷靜,讓識水性的水手們通過梯子下水,游上了岸。
兩艘小船,則留給了李德山等不識水性的人,以及船上的兩門紅夷大炮。
看著燃燒著的商船,林寅觀感覺自己的眼眶濕潤了。
或許是被火熏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