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人謹遵圣諭,只掌兵事,從未染指過政務。身兼副欽差一職,南直隸、江南道、漕運官員屢屢找來想要拜謁一番,蘇大人一個也未見。有蘇大人的兵馬在側,老臣后顧無憂,此次整肅漕運,一應欽差事務處理得甚為順利……蘇大人實在功不可沒?!?p> 養(yǎng)心殿內,左都御史梁廣正在御案前躬身回話,言語間對蘇赫頗多贊譽。
誠然,這一趟差使辦的甚為妥當,他這位三朝老臣臉上可謂光鮮,蘇赫雖說年輕,處事卻極為老辣,自清繳漕幫私下轉來給他的銀票……如今穩(wěn)穩(wěn)揣在兜里,一向朝風剛正,風評清廉的梁老御史仿佛年輕了幾歲。
蕭鴻辰自然是對此次漕運一事甚為滿意。
可謂去他心頭一塊巨石。
“梁御史辛苦。”
“老臣不敢!謹遵圣諭行事,未有絲毫辛苦之處……這皆是圣上英明。”
蕭鴻辰極為受用的點點頭。
面圣奏報已畢,梁廣正跪安,又沖一旁的蕭仲康拱手道別,便自身退。
……
“聽說嚴國公身體有恙?”蕭鴻辰不假顏色的出聲問道。
“回陛下,今日朝堂未曾見到國公,怕就是的?!笔捴倏祷氐?。
“他病的真是時候?!?p> 蕭仲康做不解之狀,“臣……”
手中拿捏著那一份蘇赫遞來的奏報,其中夾雜著一封嚴守臣的手書……蕭鴻辰拿起,卻又放下,只冷哼一聲。
拿手點指桌案,蕭鴻辰又問,“裕親王可知白方朔為何退兵?此時他的邊軍又在何處?”
“這皆是樞部事務,臣,不便過問?!?p> “那便代朕叱問樞部。”
“這個……”
“嗯?!”蕭鴻辰面色不虞的言道,“什么這個那個,含糊其辭!裕親王的這輔政之位難道是虛職不成?!朕不明白,這樞部究竟有何不便過問之處?”
蕭仲康眼中當即一亮,轉身在御案前掀袍跪倒,“臣,領旨?!?p> 候了那么一刻,卻未聞聽叫起,他不由得一愣。
果不其然,上諭隨后便至。
“那袁承煥,你往日可曾知曉?”
只聽這一句,蕭仲康不禁心中苦笑。
這天底下,原來哪里有那般便宜之事……按下個葫蘆,浮起個瓢,從來便是如此吧。
以蕭仲康數(shù)十年混跡朝堂的老道,安能揣摩不出景帝的心思……
他便知道,既然著自己叱責樞部,那么自己的戶部……這就算是要交出去了。
他當即頭也不抬的回道,“袁承煥曾官拜戶部郎中,此次在邯城知府任上異軍突起,可謂以一己之力保邯城不失!實在忠心可鑒,剛毅不阿之能臣!臣以為,袁承煥乃是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材,其人可用!”
“那便議一議吧,朕記得戶部左侍郎出缺久矣?!?p> “臣,明白。”秉承圣意,蕭仲康未有絲毫猶豫,便斬釘截鐵的立下斷論。
“起來吧。仲秋亦老虎,秋躁易倦,你也要仔細身體。這袁承煥如若有功不賞,怕是臣公都看著呢,也難平民意……你著意看著辦吧?!?p> ……
待得養(yǎng)心殿內安靜了下來,郝戰(zhàn)與魏思勤二人方自風屏后的隔間轉出身來。
似已硬憋了許久,老將軍郝戰(zhàn)壓著生咳了幾聲,嗓吼間絲絲帶響。
“朕方才囑咐裕親王,秋躁氣短,老將軍也要仔細身體。朕還對老將軍有頗多依仗?!笔掵櫝絺壬韺涤痈5溃叭サ钪畷r,著太醫(yī)給郝將軍瞧瞧身子。”
康佑福躬身應下。
郝戰(zhàn)當即洪鐘般敞笑兩聲,“不勞陛下掛念,老臣的身子骨硬朗著,當用,當用的!”
沖郝戰(zhàn)笑了笑,魏思勤兩步并到御前,“陛下,這是微臣與袁知府近日往來的手書,請陛下御覽……其間袁知府對邯城一戰(zhàn)的始末多有提及?!彼故装底該u頭,“軍中邸報,確實甚為偏頗,不足信?!?p> 蕭鴻辰當即便冷笑連連,“朕早已接到蘇將軍的密報?!彼麉s也不接過魏思勤手中信函,只沖郝戰(zhàn)抬了抬手,“老將軍拿去看看便是?!?p> 不做絲毫客套之語,郝戰(zhàn)伸手便自魏思勤手中接過信函,就著透進殿內的日光,一目十行的閱過。
卻又慢了下來,他將信函捧在眼前,細細的讀著。
時而眉峰緊蹙。
時而雙目圓睜。
他接續(xù)著前后翻看信函,向魏思勤問道,“這確是袁承煥,袁知府親筆所書?”
“敢叫老將軍知曉,下官與袁知府乃是同年,皆是寶順元年陛下第一場恩科進士……素來私交相厚。袁承煥其人斷不會弄虛作假,這書信確為其手書,言語鑿鑿,句句為實?!毖哉Z間,他對與袁承煥之間的私交并無絲毫的掩飾之意,他沖蕭鴻辰躬身道,“微臣可替袁知府作保。”
蕭鴻辰不過擺了擺手,心下對魏思勤這位他早就看重的直臣頗為滿意。
郝戰(zhàn)終就一捋頜下白髯,朗聲大笑道,“不愧是咱們蘇將軍!當用還得是近衛(wèi)軍!”
他轉身面向蕭鴻辰道,“卻也奇了,這下山摘桃子的神策軍尚俘獲敵軍數(shù)千,怎滴未聞聽蘇將軍那邊逮到一兵一卒?”
蕭鴻辰聞言眉鋒一挑,沖前探了探身子,“老將軍還不知道他一貫是如何行事?這小子從來便是悶聲發(fā)大財?shù)?!?p> 這小子……
魏思勤并未抬首,始料不及的聞聽這三個字出自景帝之口,便是心下一驚!
能讓景帝稱呼的如此親厚,這蘇大人雖然出兵數(shù)月,久不在京中,未料想這圣眷依舊如此之隆。
不由得心下對這蘇赫又仔細了幾分。
“哦……哦……哈哈!”郝戰(zhàn)頓時了然,隨便便深以為然的大笑數(shù)聲,“陛下可否讓老臣知道,蘇赫這一遭又攏回來多少兵馬?”
蕭鴻辰似隨口道,“據他所奏,甘涼騎勇連人帶馬六千之數(shù),自俘軍中遴選了悍卒過萬……你且就聽聽便是……”
郝戰(zhàn)當即便是虎軀一震!
他如何不知道蘇赫行事總要打些埋伏,報俘獲萬六千人馬,實則怕是至少兩萬往上,三萬左右……竟然是如此大捷!
想一想蘇赫卻只能不敢聲張的私下密報,郝戰(zhàn)心下不禁嘿嘿兩聲。
這臭小子果然狡詐之極,已然高位至大將軍銜,想必他已自忖過,他即便立再多戰(zhàn)功也已是賞無可賞了……
不過雙十年紀,他還想怎樣!驃騎、輔國、鎮(zhèn)軍三大將軍銜皆是統(tǒng)御舉國兵馬的大帥,非國戰(zhàn)之時斷不會輕授。
該!
這臭小子!
郝戰(zhàn)面帶笑意的思忖間,魏思勤卻心下一轉,當即上前奏道,“陛下,縱然蘇將軍一貫淡薄名利,既然密報御前,又有袁知府的書信在此,兩相印證之下蘇將軍與近衛(wèi)軍實在大功于天下社稷!這如若不賞,會寒了軍中將士的心啊……”
蕭鴻辰點了點頭,對此卻不愿多說些什么,畢竟近衛(wèi)軍是他的親軍,賞,如何賞,他心下早有計較。
“今日要二位前來,非是議這邯城一事,卻另有要務相商?!弊杂干险鎏K赫的密奏,蕭鴻辰沉言道,“還是這小子……”他不禁搖了搖頭,隨即將那信函遍示二人,“仔細看過說話?!?p> 他自起身,踱步至堂間,負手而立。
隨即他又沉聲道,“蘇赫所奏,只入二位之眼,斷不可入三人之耳?!?p> 郝戰(zhàn)、魏思勤面色一凌,已知蘇赫的密報干系重大,對視之后二人當即雙雙跪倒,連稱不敢!
郝戰(zhàn)兩道白眉便漸漸的緊蹙了起來。
他邊看邊喃喃言道,“修繕驛站……檢視馳道……雁鳴關?軍都山……鐵門關,北面內三關的防務……調疾東大將軍的兵馬西進……”
他的眉跡擰出印刻深重的川字紋,上下看罷,將蘇赫的密奏交于魏思勤之手,郝戰(zhàn)緊步來在蕭鴻辰身側,“陛下……”
卻又沉思片刻,郝戰(zhàn)方才展眉道,“蘇赫這是覺得漠南有變?!”
魏思勤也已是草草看過,于軍務他并不擅長,只聽郝戰(zhàn)之言,他接話道,“尚未聽聞雁鳴關徐凌徐大將軍有關漠南的奏報。記得五月間,徐大將軍曾請旨派兵北進一探漠南虛實?!?p> 郝戰(zhàn)搖搖頭,“當時樞部并未應允。難不成,蘇赫始終在關注漠南動向,他已有些什么消息?”
蕭鴻辰便冷聲道,“他生在北狄,對漠南自然是再熟知不過的。可恨這豎子,只列下這數(shù)條方略,卻語焉不詳,只字未提漠南到底有何變故……”
見景帝面上已有怒意,郝戰(zhàn)趕忙釋義道,“怕是蘇將軍的消息也非確鑿……”
“非確鑿?收些東南西北風,他就敢奏報如此詳盡的條陳?!他知不知道,如果按他所奏行事,動的就是國之根本!果就如此行事,預備下這些事務,豈不是立刻便要天下皆聞,卻就讓漠南蒙真有所警覺?!”
“說不得蘇將軍的意思,便是要陛下留意漠南,亦或者這些事先就私下里準備起來,以防生變?”魏思勤若有所思的言道。
“說不得?亦或是?難道要朕去揣摩他的心思?!這小子實在極其可惡!”
郝戰(zhàn)兩道重眉高高挑起,“陛下,蘇將軍現(xiàn)在何處?可是在班師回朝的路上?”
哼!
蕭鴻辰重重的哼一聲,“跑了!跑去安陽了?!?